許諾回頭,借着月光看向廁所。
夜風灌入,布滿綠色黴點的布簾緩慢地鼓動着,洩露出的漆黑内部仿佛有暗影舞動。
潛意識裡的逃避被殘忍揭破,避無可避的現實被強行擺到面前,她再次吸了長口氣。
好吧。
她越過罐頭掩上門,從工具層找出一把菜刀,一隻撬棍,一手一個,慢慢踱步向前,抖着手緩慢掀開布簾。
“……啊?”
她喉嚨裡冒出個疑惑音。
眼前的景象稱不上恐怖。
臭味,肮髒結垢的馬桶,裂開的鏡子,廉價發黃的盥洗池,相較最裡面沉下去的浴池,統統顯得樸素常見。
船艙空間十分緊張,但廁所空間居然比起居室要大,在最裡面,藏着一個尺寸格格不入的大浴池。
浴池内并沒有疑似屍體袋的存在——身體大部分沒在水下,濕漉漉的深長墨發包裹住裸露的肢體,察覺到動靜,一雙暗藍色的眼睛從遮擋面部的長發間幽幽亮起,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撥簾而入的許諾。
與許諾的視線在水面上接觸,一條粗長的寬闊魚尾幅度極小地躍了一下,從水面翻出半面。
大概許諾表現得太震驚,那條深藍色的魚尾驚鴻一現後,又很快藏回水下。
乖乖,還真有美人魚啊?
許諾大受震撼。
“是…你回來了嗎?”人魚喉頭滾動,發出幾個婉轉的聲調:“拾的,我拾回來的,明天就走,不要生氣……不要趕走、它們。”
人魚的聲帶并不适合在無水環境發聲,聲調美妙如歌,但許諾聽不太懂,隻能看見魚尾正急促擺動。
“額額嗯嗯我尿急起夜。”她含糊過去,将視線轉到廁所角落。
剛剛的動靜來源不是美人魚。在浴池和盥洗池連接處,扔着一圈剛吃完的空罐頭,空罐頭後是一輛輪椅。
輪椅下方,輪子之間,有兩小坨正在呼吸的生物。
有人形在。
許諾勉強辨認出是兩個隐藏在陰影中的小孩。
他們把自己團得很小。但滴水的衣服,消瘦的身形,腳邊撬開的罐頭,野獸般的進食方式,依然暴露出他們生活條件相當糟糕的潛台詞。
乖乖……
許諾趕緊将手上的武器藏到身後。
作為唯一的反光物,她還在兩個小孩臉上看到不規則分布的鱗片。
這也是留給她的?
和美人魚生的小孩??沒有生殖隔離???
“咳咳——咳咳咳阿——秋!咳咳咳!”
因為許諾的出現,兩魚崽進食速度再次加快。囫囵吞棗之下,同時發出稚嫩的嗆咳聲。
扔掉刀和撬棍,她從急忙起居室的桌上找來水壺和僅有的兩個杯子,斟滿水,遞給魚崽,“慢點吃慢點吃,又沒人和你們搶。”
看到身前的杯子,四隻沾滿食物碎屑的小手遲疑了許久,對視一眼,鼻頭聳動,謹慎地确認過氣味後才搶過杯子。
身位蹲低,許諾透過輪椅的輪子看清魚崽們的模樣。
泥漿夾雜着閃亮的鱗片完全覆蓋了兩張小臉,長長的頭發被泥沙和海帶之類的雜物結成一團團,身上衣物更不用提,破荷葉幾片。
慘不忍睹的外表上,唯有兩雙眼睛亮得驚人。不符合人類生理的玻璃體結構在黑暗反射出明黃光芒,仿佛兇獸幼崽。
兩條小魚崽緊緊盯着許諾,幹光杯子裡的水,又一把一把掏罐頭往嘴裡塞。
怕他們又嗆着,許諾全神貫注端着水壺:“慢點吃慢點吃慢點吃慢點吃……”
外來者的碎碎念仿佛某種詛咒,在她的呼籲下,小魚們進食速度越來越快,進食量越來越大,手裡的杯子攥得咯吱作響,撕咬罐頭時因為速度過快,手掌被割出細小的傷口。
許諾隻好放下水壺,轉移目标。
浴池裡的水黑黢黢,魚尾擺動引起的波瀾也極其粘稠,簡直像接收排洩物的糞池。美人魚被晾在一邊,拘謹地安靜着,許諾看來時祂眼神躲閃,回避的模樣像在逃避祂作為遺産的命運。
媽咪魚好可憐……
“這裡太髒了,”許諾斟酌着退到門口,撚起布簾眼神示意:“出來外面吃。”
聞言,魚崽們依然一動不動,美人魚則從距離最遠的浴池邊緩緩遊到池邊,撐住池邊,上了岸。
祂看住許諾,長有蹼膜的手握住輪椅的輪子,深藍色的尾巴一下一下拍打池壁。
噢!
“我來幫你!”許諾會意向前,雙手插進美人魚咯吱窩。
美人魚紙片人走進現實,她怎麼能不摸一把!
在臭水裡長期浸泡,美人魚身上意外的沒有什麼難以忍受的異味,隻有股濃濃的鹹腥味。肌膚的觸感則冰冷硬滑。
就是挺重,打了好幾次滑,才成功把魚扶上輪椅。
不過似乎不想與許諾有太多肢體接觸,美人魚一上輪椅就推開她,把魚崽撈起來,抱上尾巴出去了。
看看地上長長的濕痕,又看看自己尚有餘涼的手,許諾回過頭,在馬桶邊的馬桶橛子和長度較短的搓澡刷中做開始選擇。
……這可是美人魚的卧室啊。
她拿起搓澡刷,忍住惡臭,在浴池裡掏了一陣。
這池水不知道多久沒更換,黑到能當資本家,可見度估計也就幾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