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的揚州,帶着幾分朦胧的詩意,在一道道清脆的雞鳴中緩緩拉開了序幕。
位于揚州西面一處五進的宅院天還未亮,星星點點的燈火就已經陸續燃起。換班的仆從,打着哈欠的丫鬟小厮努力打疊起精神,頂着濕冷的空氣開始忙碌起來,概因這裡乃是新任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大人的官邸。
今日并不是休沐,府上的老爺需要早起去官署辦差,而這府裡的下人們早就習慣了,所以雖然忙碌倒也井然有序。
而在這衆人習以為常的日常中,卻有不少人按捺着心中的激動,就是在忙碌中神色也掩不住的好奇和激動,行走之間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時不時轉向鹿鳴居的方向。
一些年歲較大的丫鬟借着幹活的空檔湊在一起叽叽喳喳得不知道在談論些什麼,但那踮着腳朝鹿鳴居門口張望的表情不難猜想出她們之間讨論的對象——正是客居在府邸上的老爺的遠房堂侄,那位如同從仙境中走出來的少年。
要說起來,那名為林琬的少爺在府上暫住也已經有半年之久了,就是再玉樹蘭芝的仙人樣,這麼長時間也應該習慣了,而今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隻有一個——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而林琬正是這一次秋闱應試的秀才公。
同樣心中記挂着這件事,寅時剛過,這府中的主人——揚州剛到任一年的林如海就醒了,時間尚早,有意再多睡一會,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無奈身旁的發妻還在睡夢中,生怕因自己的原因擾了對方的休息,嘗試無果後隻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挨到卯時,這才輕手輕腳地起身準備洗漱後先去前面書房交代一番。
他低聲喚來守夜的丫鬟端來熱水去外間洗漱,并示意對方動作小一些不要打擾到夫人休息,可同樣心中記挂着這一天的賈敏本就睡得不穩,林如海才剛起身,她就醒過來,隻是不忍拂了夫君的好意,這才歪在床上沒有起身,有床帳遮掩着,對方也并沒有發現。
等到林如海披上大氅踏進蒙蒙的夜色中,迎着細雨出了後院,賈敏這才起身叫人伺候。
“夫人,你再多睡一會吧……”芭蕉探着身子,從拔步床旁的腳踏處取來一個寬大的軟枕墊在賈敏腰後,“這離天亮還有一會,外面正冷着,别招了寒氣,再病個一場……”
芭蕉是賈敏嫁入林家之後就分到她院子裡的人,一路從剛留頭的小丫頭慢慢長大成了她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現在年近二十,在賈敏身邊也有近十來年了,主仆兩人之間感情十分深厚。
“放心吧,我就是在屋内晃晃,而且今天這個日子,我怎麼睡得着?”賈敏歪在軟枕上,眼下帶着淡淡地青黑,面色因為昨夜并未休息好的緣故比平日裡又白了幾分。
“是啊,今天是堂少爺鄉試放榜的日子了,不過再怎麼重要,左不過是一個舉人的功名,要是因為這個将夫人你的身子熬壞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芭蕉不以為然地說道,雖然表少爺年僅十二歲過了院試,成了本朝以來最年輕的案首,有了秀才的功名,但不過十五歲就妄想一舉通過鄉試,在她看來也未免太過托大了些。
這次估計要讓那位沈腰潘鬓的小少爺失望好一陣了……
不過芭蕉也就是在心裡暗自歎息一聲,對那位被自家老爺特意邀請到府上備考的少年并無太多感想,畢竟一個謹守禮儀客居外院專心閉門讀書,一個多在内宅打轉,唯一一次碰面還是在對方初次入住鹿鳴居前來夫人處請安時才隔着人群看了一眼……
不過,隻一眼,已足以驚豔衆人……
而現在,芭蕉對那位少爺的唯一的印象隻剩下對方那張讓人移不開視線的俊美容顔,這一面她才終于知道這世間什麼叫真正的龍章鳳姿,恍若天人……
“是啊,老爺的意思也是讓林琬那孩子多沉澱兩年,可他年少成名,心氣正傲,打定了主意非要下場試一試……”賈敏揉了揉額角,每次面對那個名叫林琬的少年,她總不免聯想起二哥家的賈珠,勾起一腔思鄉之情,不免有些傷神,對林琬的感情也變得複雜起來,“想來當年珠哥兒十四歲中了秀才的時候也是如此意氣風發吧……”
“可不是,要知道外邊大街上還有多少胡子都白了的老童生呢,十幾歲的秀才爺可不是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嘛!如果是我的話,可不把尾巴翹上天去了,可了勁地輕狂上一把!”芭蕉故意用俏皮而又誇張的語氣打趣道。
果然,賈敏被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伸出纖長的手指使勁點了點芭蕉的額頭,又好氣又好笑。
“你呀——”
見賈敏打起了精神,芭蕉連忙找着話将賈敏的注意力從早逝的賈珠那裡拉回來。
“堂少爺這次若是落……呸呸呸……是沒有得償所願,是不是又要回滄州去了?”
“芭蕉,你怎麼那麼确定?難道這揚州城今年就不能出一個十五歲的舉人老爺?”賈敏見芭蕉忌諱成這樣,連相關的字眼都不敢說,也有些好笑,不免起了幾分打趣的心思。
“……”,芭蕉先是噎住了,努力想要找到一些不犯忌諱的字眼,不過很可惜以她的水平,絞盡了腦汁也不知道該怎麼繞過那些個字講清楚自己的想法,無奈隻能放棄,隻撇了撇嘴反問道,“不是我小看了堂少爺,實在是……哎呦……真是說不清,我就問夫人吧,您覺得堂少爺的把握有幾分?”
賈敏眨了眨眼睛,沒想到這難題反而被抛回到自己這邊,抿着嘴笑了,“這我可猜不出來,左右有老爺操着心,咱們就安下心來等消息吧!”
這話說得正和芭蕉的心意,她忙應聲道:“夫人你這麼想才對,外邊的事情有老爺呢,夫人你還是養好身體再為府裡添一個小少爺才是正經!”
“你這丫頭,越發管得寬了!”賈敏輕聲嗤道,又轉而問起被安置在隔間的女兒,“大姑娘昨夜睡得怎麼樣?”
“方才問了守夜的丫鬟婆子,因為昨夜驟雨,姑娘睡得不甚安穩,中間醒了兩次,奶媽又給哄睡了,現在雨聲小了些,這才睡踏實了,現在睡得正香呢!夫人你就放心吧!”
芭蕉跪在腳踏上幫賈敏掖了掖被腳,細細地回道。
賈敏這才放下心來,順着芭蕉的力道重新躺下,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兩句。
“玉兒病才好,還要多注意,讓身邊伺候的人多警醒些……”
“是,夫人——你再休息一會,大姑娘那邊我親自盯着去!”芭蕉脆生生地應了,重新放下帳子,轉過屏風往偏房那邊去了。
這廂賈敏盯着垂落的床帳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那邊林如海卻一點睡意也沒了,穿過細密的雨簾踏進書房,他就連忙将一直候在此處的小厮春生叫了過來。
“安排去看榜的人可安排好了?”
“老爺你放心好了,早就安排好了,大管家已經安排了門房上最伶俐的冬竹。”
春生也不敢怠慢,忙回道。
“冬竹辦事還不錯,不過,就他一個?”林如海先是撫着長須滿意地點點頭,見沒了下文,不由得皺了皺眉。
“還安排了羅安家的兩個小子一起去接應着……”
林如海仔細回想着腦海中這兩個的身影,無奈平日裡公務繁忙,府中下人衆多,一時也想不起來,隻對老太太那邊留下的陪房羅安印象深刻,年少時對方還曾在自己身邊做了一段時間的書童,也放下心來。
“讓冬竹他們機靈點,看完榜之後盡快回報,對了,我今天官衙那邊還有公務,讓他們分兩路,無論結果好壞,别忘了往官衙那邊通報一頭。”
“是,老爺。”春生連聲應諾,不顧外面連綿的細雨,就要趕去各處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