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水來了。”
鶴年将手上端着的銅盆放在桌案上,反身細心地将門扉掩住,便如同一塊沉默的石頭一般垂手侍立在門邊,絕不向内再踏入一步。
“表哥他來過了?”
語未到聲先聞,通往内室垂簾後隐約映出一道修長的身影。
下一秒,一隻玉白卻又骨節修長的手輕輕落在那青色的布簾之上,輕輕掀開露出一張含笑的臉龐,此人正是暫時借住在林府上的遠房堂少爺林琬。
“是……”鶴年皺了皺眉頭,想到方才雲晟澤強撐的姿态和咳嗽聲,有些遲疑道,“雲少爺可能身體有些不适,今日還要帶上雲少爺一同出門嗎?”
林琬一邊聽着鶴年的回報,一邊将垂落在小臂處素白的衣袖挽起,走到桌案前先取了清茶漱口,然後又用牛骨上打孔穿入馬尾做成的牙刷蘸取細鹽仔細清潔口腔,聞言差點沒手上一個不穩将堅硬的刷頭搗到牙根上,她遞給鶴年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轉身專心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明明是這樣影響形象的動作,在她做起來卻有一種别樣的潇灑與風流之态。
而現在唯一能和林琬同處一室的鶴年哪裡還顧得上細想剛才主子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目光觸及對方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裡衣,耳根立馬紅了,迅速将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腳尖上,似乎那裡有什麼稀奇東西完全吸引了他的目光,其專注程度幾乎要将鞋面灼出一個洞來。
林琬對于和你那的舉動也見怪不怪,自己還規規矩矩地穿着裡衣,沒露胳膊沒露腿,對方卻每次都一副如同被惡霸調戲了的小媳婦一般,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鑽進地縫裡,現在隻是紅了紅耳朵,已經算是很大進步了。
自從撿來鶴年做了自己的随從,自己身邊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由他經手,着實省了自己不少功夫,林琬含着牙刷漫不經心地想着。
作為身邊少數的知情人之一,早早就立誓效忠自己的鶴年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她身邊地心腹之人。因為有着特殊手段的控制,林琬并不擔心對方會背叛自己。而自從身邊有了鶴年這樣完全聽從自己的人存在,她才能如此遊刃有餘地在兩種身份之中來回切換,行事也自由了很多。
有了這樣的前提,至于雲晟澤總是在她耳邊叨叨咕咕的鶴年的性格問題這件事,在林琬看來完全不值一提,反而是個加分項。畢竟她并不需要鶴年去和他人虛以逶迤,所以現在這樣正好。
不過,想到今天的計劃,林琬将擰幹冒着熱氣的布巾蓋在臉上的動作頓了頓,有些遲疑地扭頭道:“哎——為什麼要帶表哥一起去?”
鶴年回以同樣充滿疑惑的目光,半晌才幹巴巴地問道:“主子難道今天不準備去貢院?”
“貢院啊——”林琬随手将潔面後的布巾放回銅盆之中,自己轉身回了内室。不到小一盞茶的功夫,再轉出來已經穿戴好,目光正落在窗外庭院中的日晷處——那正是為了方便她安心讀書,她那個便宜堂伯令人特意命人搬過來的,突然露出恍然之色,“對了,今天是秋闱放榜日來着……”
鶴年低垂的目光閃了閃,卻依然一言不發。
“那可真不湊巧!今日徐镖頭正好也到了,放榜之事不急,總歸結局已定,可以先放一放。如此,我們就先去見一見徐镖頭吧……”
林琬指尖輕動,烏木制的扇柄輕盈在她骨節修長的手指間上下翻飛,手腕再一抖,那如同穿花蝴蝶般的紙扇就乖順地穩穩落在她的指間,轉瞬間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對于自家主子的決定,鶴年自然無有不應的,兩人隻在林府門房處交代了一聲,随即就飄然而去,不約而同地将還在西廂房苦苦等待的雲晟澤忘在了腦後。
不過,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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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揚州街道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一隊身着暗色服飾,穿着便于行動的短打,一看就是練家子的漢子們從喧鬧的人群中穿過,他們個個目蘊精光,身配短刀,一看就十分彪悍,路過看到的行人無不遠遠避讓。
為首的中年男子顯然是這群人的領頭,明明走在繁華的街道中央,兩邊叫賣的商販絡繹不絕,各種邊境見不到的精美物件随意地擺放在攤位上,讓人目不暇接,他卻毫無所動,反而精神緊繃,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來回掃視着,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而他身後的那十來個漢子早就被眼前這一片繁華的景象給吸引了注意,尤其是路過秦淮河,看到河對岸那一排排綠窗朱戶,更間或有幾艘畫舫穿梭在河道之中,從中隐隐傳來絲竹之聲,較為年輕的幾個更是躁動起來,互相推搡着,将一個虎頭黑臉看的年輕後生推上前來。
那年輕後生被趕鴨子上架,小步地挪着擠到為首的中年男子面前,支支吾吾地開口道:“徐叔,這一大早的可有要事?”
“怎麼?劉虎,你這是不耐煩跟着臭老頭了”被稱為徐叔的男子掀起眼皮瞄了一眼自己身邊和跟在身後的兄弟們,隻一打眼就摸清了這群家夥的小心思,卻也不直接揭破,故意拿着腔調問道。
“哪能啊?隻是……這若是沒有事的話,徐叔,我們幾個能不能自由活動一會?我想給家裡老娘和妹妹們帶些新鮮玩意回去……”
“哦?你們倒真是有心了——”徐叔拉長了聲音,闆着的臉上卻無一絲笑意。
“嘿嘿……”劉虎被說得也有些心虛,隻能一臉傻笑這試圖蒙混過關。
徐叔目光掃過對方身後那一雙雙躁動的眼睛,暗暗歎了口氣,有心教訓這些家夥一頓。無奈自己也有要事,而眼前這群心野了的家夥明顯也管束不住,真壓制得很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幺蛾子,倒不如先放一放風,等他忙完手中要事再來幫這群皮猴子收一收心,當下與劉虎約法三章,不得尋釁滋事,午後一定要回客棧集合。
劉虎一行人當然是無不應的。
正囑咐着,徐叔的目光掃過路旁樹梢上一個白色的小點,神色一凝,匆匆交代了一聲,就快步走開了。
徐叔的身影剛消失在人群中,幾人頓時一哄而散,隻留下幾個成了家的,不慌不忙在原地閑聊了幾句,互相交流了一下要給家人帶回的物件後,才慢悠悠地走了。
一個新入行的漢子董二見狀有些無所适從,腳步一邁緊跟在隊裡二把手的白叔身邊,悄聲問道:“白叔,我們就這樣走了,不要緊嗎?”
“不打緊,當家的不應了嗎,隻要不貪玩誤了上路的點就行……”
“那徐叔呢?他方才……”
白叔斜睨了董二一眼,緩緩道:“你倒是有幾分機敏,不過,你以為當家的為何特意停留在揚州一天?就為了讓你們玩樂?”
“那——”
“别多問!”白叔反手拍了拍董二的肩膀低聲道,“你隻要知道咱們這次的大金主現在就在揚州就足夠了……”
見董二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白叔擺了擺手也走了。
機會難得,給家裡婆娘帶根簪子回去,讓她也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