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就讓人将林琬請到他書房去,一時間也顧不上旁邊賈敏變換的神色。
賈敏望着匆匆而去的林如海,臉上閃過一絲晦暗,一旁侍候的紅蘿适時上前,偷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太太,有些不滿道:“太太,這事可要快些寫信告訴老太太啊!”
要知道今日賈敏才收到了京城那邊老太太的來信詢問婚事,這邊太太才開口老爺就給否了,雖然隻說堂少爺還未定性,又要準備會試,不免要再過幾年才能成婚,怕耽擱了賈府的姑娘,就做主先推了這門婚事。
這明面上看起來沒問題,但誰不知道老爺的意思——這一推,男子還好,姑娘家的青春誰耽擱得起,怕是再不能成了。
這屋裡伺候的幾個貼身丫鬟哪個不知道前一段時間太太和老爺剛提起的時候老爺高興的樣子,明顯是很滿意,等不及出門就讓人去請了堂少爺。本來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卻遲遲沒有消息,原本以為是要和滄州那邊通一聲氣,卻沒想到原來是事情要變卦,這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一切都是在老爺和堂少爺在書房談過之後才發生的,很明顯問題一定在堂少爺身上……
一想到這裡,紅蘿就有些不忿。
她雖然是林家的丫鬟,但紅蘿的娘卻是賈敏曾經的貼身丫鬟,後由賈府老太太做主配給了李華,成了太太嫁入林家的陪房。紅蘿自小就聽着娘說起太太當年在國公府裡的風光富貴,故而就十分向往傳說中“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2”的賈家。在她的心目中,那賈府二老爺家的嫡長女定是一個如太太一般金玉般的人兒,世間估計也隻有皇家的公主可比得上,這樣的尊貴的人物要許給從滄州那茹毛飲血之地過來的破落戶,那還不得千恩萬謝才行!
可偏偏這樣天大的恩賜人家居然給想辦法給拒了,這怎能不讓紅蘿為那素未謀面的賈家大姑娘憋一口氣呢,恨不得沖到對方面前狠狠地啐上一口。
賈敏目光掃過紅蘿氣鼓鼓的臉頰,對這丫頭年輕不知輕重什麼都往臉上挂的做派頗有點看不上,心中不快,卻并沒有出聲。
紅蘿心中所想她也大概知曉幾分,李華家的上次過來閑聊之時自己無意中說漏了嘴,對方提及老爺的堂侄時那高高在上的口吻可想而知對方真實的态度,她一面呵斥了對方的無禮,一方面心中也着實沒把這件事當真。
畢竟,隻論門第,兩人之間的确相差甚遠,若不是因為那件事……
想到這裡賈敏心中一陣氣悶,大哥和二哥怎麼如此糊塗,摻和進那件事裡頭,幸而兩人并未過多牽涉其中,頂多算上個知情不報,上皇震怒之後也看在過世的父親面上沒有繼續追究。
可是畢竟上皇年老,去年那件事雖然看似平穩地過了,但作為最後勝利者皇帝怎麼可能對曾經想要殺自己的哥哥沒有芥蒂。禍首已然死于刀兵之下,但當初拱衛對方發動政變的臣子們猶在……若上皇有個萬一,掌握實權的皇帝怎麼可能會忍住不清算後賬?
原本給元春準備的婚事也因此黃了——人都因為追随先義忠老親王在政變中被殺了,其他深知内情的人家此時更是恨不得和賈家劃清界線,哪裡還願意上趕着結親呢。
無奈,為此事母親可謂是殚精竭慮,她不忍自己從小一手按照王妃的标準教養起來的嫡孫女就這樣廢了,正值老爺堂侄十五歲中舉的消息傳入京城,正如瞌睡中遇上了枕頭——正合心意,當即拿了主意來信詢問林琬的婚事,以期玉成好事,欲為元春尋個好去處。
此事若成,其一可以加強賈林兩家的聯系——林琬雖然和林如海已出五服,但和林如海之間多年書信來往指點功課,再加上秋闱前夕的悉心教導之恩,也算是有半師之誼。這樣的關系有時候比有着直系血親的伯侄關系更加緊密,林琬本人更是肉眼可見的前途無量。
這其二自然是為了向上皇和陛下示好——不聯姻豪門世家,與寒門小戶結親,顯示賈家并無結交強權的不臣之心,以往種種全是情勢所逼,長此以往,消除皇帝的戒心。
其三更是為了賈府的百年大計,先父賈代善在世時就有意為賈家改換門庭,鼓勵兒孫讀書科舉,更特意設立家學,鼓勵族人讀書。幼時更是常将自己抱在腿上教導,還打破四大家族中女兒隻習女德管家理事的慣例,為自己延請名師悉心培養,無論是四書五經、琴棋書畫多有涉獵,可見其決心。林琬雖出身低微,但畢竟林氏宗族之後,自己更是小小年紀便滿腹經綸,一舉高中,若結為姻親有其加入,必能有助于賈家。
賈母來信中,其中厲害關系一一曆數,賈敏亦心中有數。
自林琬入住林家以來,賈敏冷眼看着,此子雖然表面溫順儒雅,内裡卻是個桀骜不馴、不甘于人下的,雖恐收服不住,但隻單看才華能力,假以時日必身居高位,将來未必不是第二個老爺,甚至于當年的榮國公也有可能。
對于這樁婚事,賈敏是樂見其成的。如果說原本還因為與老爺之間一直沒有男嗣,怕林如海一時起了将林府這份基業托付給林琬的心思,對其多有防備。賈母這突如其來的一個提議,倒讓她有了别的主意,倒放下了幾分戒心。
不說十月之後誕下的是男是女,就算林府真的後繼無人,老爺因此真的将林家交到林琬手中,有了如此的姻親關系,日後若有個萬一,也不會斷了賈林兩家的關系,自己和玉兒也更有了保障。
——這也是老爺放下一開始的疑慮,答應從中說和的原因。
原本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賈敏萬萬沒想到會在林琬那邊出了岔子,或者說從一開始提出的時候她就沒想過林琬會拒絕的可能性。
别說紅蘿了,她的心裡都隐隐有些不快。
這還是一樣煩心事,另一樣又跟母親新到的書信有關——信中賈母談及最近二哥做出的另一樁蠢事。
自去歲義忠老親王犯事被清算,新皇登基之後後,家中二哥賈政一直憂心賈府的未來,擔心被皇帝算後賬,為表忠心硬是将堂堂一介公侯之女送去小選,當真可笑至極。
此事最終還是被母親知道,可認了死理的二哥卻鐵了心要将元春送進宮——無論是以什麼方式,即使母親苦苦相逼也不願意拿出名帖托人撤去元春小選的名額。賈母無奈之下也隻能從自己這裡想辦法——催促這邊說服林琬能盡快定下婚事,上門提親,也好借此為由壓着二哥撤了元春遞上去的牌子。
而現在,該如何和母親交代呢?
還有元春那丫頭……
賈敏閉了閉眼,隻覺得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