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派人到鹿鳴居請林琬過去時,她正坐在後側抱夏布置出來的靜室中,若要進入這裡,需要從她所居住的東廂房正門入,穿過整個房間才能通過室内小門進入此處。
正是考慮到此處僻靜不容易受人打擾在,這才由林如海做主特意分給林琬讀書之用。
而現在,這間小小的屋舍原本的布置卻整個被林琬打亂重新擺放,屋内桌案擺件一類全部清空,隻留下兩個蒲草編制的軟墊靜靜防止在正中,正中位置擺放了一個石磨大小的銅鼎——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讀書人的書房,反倒像是道觀裡道士們煉丹用的靜室。
傳話的還是春生,他乖覺地停在鹿鳴居正門口,即便正門大開,也沒有人守着,他也沒有踏足一步,更沒有高聲叫喊,隻在門前來回踱步,不時朝裡張望着,果然沒幾息功夫,一身玄青勁裝的鶴年就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門口。
春生一個收勢不及,差點撞在了鶴年身上,雖然被對方即使拽住,卻也吓得心口普通亂跳,發出“啊呀——”一聲的驚叫。
鶴年有些無措,退後一步,也不說話,隻靜靜看着春生對着胸口又拍又撫的,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你是鬼嗎,怎麼每次出現都這麼下人——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春生張口就想罵,下一秒就突然意識到對方的主子現在已是今非昔比,連忙咽下已經滾到嘴邊的話音,轉而在心中狠狠腹诽着。
那一臉憋屈卻又努力擠出笑容的表情看得鶴年一陣莫名其妙,幾乎以為在看什麼變臉絕技。
雖然心中如此想,但他習慣了有什麼事情也不會直接問出來,隻冷聲問道。
“何事?”
“老爺讓我請堂少爺去書房一趟……”說着,下意識地伸頭向東廂房的方向望過去,被鶴年一個挪步牢牢擋住了視線。
有必要防得這麼嚴實嗎?真是個死腦筋!
春生面上讪讪一笑,心裡卻十分不滿,若是以前必要當着鶴年的面陰陽怪氣兩句,現在卻一個屁也不敢放,隻能灰溜溜地縮回頭,賠笑道,“不知堂少爺他可方便,老爺正等着呢?”
鶴年瞟了一眼春生,那清冷毫無波動的目光看得春生渾身一個激靈,臉上的笑都僵住了,以為對方是有什麼話要說,或者是要反諷幾句來回報自己以前的“毒舌”。
誰知鶴年隻是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你等着!”
轉身就進了東廂房。
林琬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鶴年進來的時候他揮手撤去了銅鼎之下燃燒的幽藍的靈火,衣袖一揮,厚重的銅鼎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舉着自動飛向一邊,輕輕落在地上。
随着蓋子的打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隻是一瞬,就被林琬手中捏出一個手訣從鼎中引出數百顆小兒指甲蓋大小的紅玉般圓溜溜的藥丸子,排列成一條紅線落入一邊早已準備好的玉瓶中。
立在抱廈門口的鶴年将一切盡收眼底,卻并沒有露出一絲驚異之色,顯然對這一場景已經習以為常。
“正好我也要去見伯父一趟,你就不用過去了,這裡交給你收拾……”
林琬一邊吩咐鶴年,一邊随手從身旁的書架上抽出一個空置的剔紅嵌玉梅花紋的抽匣式文房箱,将玉瓶放在裡面,捧在手裡。
“是……”
鶴年垂頭應道,将手上捧着的藕色褙子為她披上,手上動作飛快,目光卻一直垂落在地闆上,絲毫沒有觸及到林琬的身周。
如此在外人看來十分怪異的舉動,林琬卻并不在意——實在是糾正了無數次,鶴年卻偏偏自有自己一套的行為準則,也不肯更改,可能與他兒時的經曆有關。時間久了,林琬也就随他去了。
等到春生引着林琬進入書房之後,已經在此等了有一炷香功夫的林如海就看到手中捧着文房箱進來的林琬。
心中雖然有些好奇對方帶了什麼東西,但還是先招呼着對方坐下,先關心了幾句,又問了幾句功課,林琬均是對答如流,林如海不死心,又從四書中抽了幾句讓她釋義,均回答得鞭辟入裡,言之有物,聽得林如海連連點頭。
這場考教足足過了有小半個時辰,直到林如海端起茶水,卻發現茶水已經冰涼,這才猛地回想起今日叫林琬過來的目的。
原本想抓一抓對方的小辮子,可沒想到對方卻如此滑不留手,一點把柄也抓不到,林如海一方面有些挫敗,一方面又十分欣慰林琬并沒有因為這段時間的“放松”疏忽了課業。
朗聲吩咐侯在門外的小厮更換了茶水,林如海對上林琬了然揶揄的目光,老臉一紅,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努力地闆着一張臉,總算撐住了自己身為長輩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