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過了會試,但做學問一事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須得日日勤勉方能學有所成……”林如海先是簡單做了個總結,随即轉而道,“今日叫你來是有要事……”
說着,他從書桌上抽出一封信示意林琬閱讀。
林琬起身雙手接過,從信封中抽出薄薄的信紙,裡面的内容并不多,隻簡單問候了伯父,又廖廖續了幾句别情,就直接進入正題,其内容正是和她自己有關。
“國子監祭酒的李大人曾與我有一段故交,現任國子監祭酒一職。前不久聽說此次秋闱最小的舉人乃是我的遠房堂侄,現在正在我府上讀書,恐我公務繁忙,沒時間教導,耽誤了你的功課。特意題信前來相詢是否要讓你入國子監讀書,并有意讓其父收你為弟子……如此,你意下如何?”
林如海見林琬一目十行讀完了信,卻并沒有立刻回答,忍不住開口問道。
“李大人的父親可是曾任太子太傅的那位李子益李大儒?”
林琬将信紙原樣折回,塞回信封,輕輕放置在林如海的案頭。
“正是李老……”林如海目光掃過林琬的雙眼,裡面毫無驚喜之色,平淡得仿佛這件事情隻是件小事,心中一個“咯噔”,繼續道,“原本這封信前兩天就到了,隻是我近日事物繁忙,一時耽擱了……李老乃是當世大儒,雖然因病退出朝堂多年,杜門謝客,但在家中仍勤勉進修,不肯有一日松懈,多年來著書立言,教導無數學子,是個清忠端亮,淡泊名利的當世大儒,你若能得對方教導,必有所得!雖然李大人是看在我的面上才求得其父首肯,但也是出于一片愛才之心——能入京城國子監的都是各地才學出衆的舉人,這些都是你以後入仕以後的同僚,若能提前結交,日後官場之路也能走得更順暢,同學之間也能習得為人處世之道……”
林如海字字珠玑,其言切切,句句都在為林琬考慮,卻也隻換來一片沉默,他望向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林琬,深吸一口氣,幾乎耗盡自己多年的養氣功夫。
“你可是有何顧慮?”
聽到林如海努力保持平靜的問話,林琬這才擡起頭直視對方。
“伯父和李大人的好意我先心領了,可是我并沒有打算進入國子監,也不準備繼續參加會試了——”
語聲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卻足夠铿锵有力,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下的決定,絕非一時突發奇想。
即使方才從林琬的沉默中隐隐有所預感,但真的聽到之時,林如海還是忍不住“突——”地一下猛然從圈椅中站起,目光犀利地緊盯着林琬的雙眼,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問道。
“國子監入讀的事情就算了,你可知李老的地位?”
“自然知曉,李大儒之名,天下皆知……”在伯父越來越鋒利的視線中,林琬淡然回視,并沒有躲閃,“我知伯父的意思,若我真準備繼續走科舉這條路,李大人此時的提議就如雪中送炭,乃是天大的好事。可我已決心棄筆從戎,已托人謀得軍中職位……”
“你……你簡直胡鬧!”林如海氣得幾乎顧不上維持自己的君子之風,抄起桌案上的戒尺,一個箭步沖到林琬面前,高高舉起了手臂……
見伯父如此,林琬亦不躲不閃,隻緩緩站起身來,垂首躬身,靜待那即将重重落下的戒尺。
“真是冤孽——好一個棄筆從戎!你這是在徹底斷送自己的前程——”
戒尺最終還是沒有落到林琬身上,“啪——”得一聲落在地上,林如海拿眼前軟硬不吃的林琬也是毫無辦法。
從對方少年時千裡迢迢寫信求助,到不顧他人勸阻決定以十五歲稚齡參加秋闱,又到最近推拒榮國府的婚事……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林如海知道這是一個十分有主見的孩子。他時常欣賞着,欣賞着對方的堅韌與毅力讓他在其他同齡人還在懵懂的時期就做出了讓人驚歎地成績,又擔心着,擔心對方那一往無前的性格會讓他一頭鑽進牛角尖裡,不撞南牆不回頭,故而才時時提點着,卻沒想到,這擔心地這一天終歸還是來了……
“伯父息怒……”
林琬見林如海從盛怒之中猛然丢下戒尺,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精氣瞬間頹喪起來,也不再看她,隻拖着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回圈椅中坐下,隻幾步路的距離,卻累得直喘氣,心中也不知什麼滋味,想要伸手去扶,卻被對方直接拒絕,一時有些後悔不該如此急着坦白,應該徐徐圖之……
可事情來得太突然,她也沒想到自己一個中舉居然會引來李大儒的親睐……
若隻是國子監,她完全有借口不去,也不會引得伯父傷心,現在卻不得不提前說出自己的打算……
一個舉人,卻想要跑去從軍,這樣瘋狂地舉動在伯父這樣的士大夫看來簡直是荒誕至極,可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她卻不得不這樣做。
從一開始,科舉就隻是她的一個跳闆——為了在這個世界有足夠的身份地位和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必須有一個方便她行走的“通行證”。而現在一個舉人已然足夠。再往上,那就将成為她的束縛,也不利于她後面的計劃。
林如海癱在圈椅中緩了緩,腦中思緒紛飛,短短一瞬間想了很多,這樣的狀态足足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這短短的時間,卻讓林琬坐立難安,空氣中是死一般的沉靜……
然而,即便如此,林琬依然不改其意,見林如海的情緒與氣息漸漸平靜下來,她才緩緩張口,将早已準備好的理由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