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出林琬并沒有完全說實話,但隻憑借各處瑣碎的信息就得到了這樣的結論,林如海也不得不贊歎一聲林琬實在是他見過最适合做官的人——天生的敏銳、卓絕的觀察力和超強的行動力,即使不科舉也會有一番作為吧,這從他小小年紀就将先父留下的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就可見一斑……
雖然他未曾多問,但多年之前林琬僅以幼童之身就開辟了幾條商道,滄州林家一時名聲大噪,當然這之後引來林家宗族的觊觎,也處理得輕重得宜……
也正是此一事,結下了兩人之間的緣分……
回想起林琬這一路走來的艱難,林如海的心氣總算是消了幾分,又或許是被對方的話勾起了橫亘在心中的大事,不由歎道。
“你推測得沒錯,别跪了,快起來吧——”說着,林如海親自起身将林琬從地上扶起,接着道,“這江淮的鹽政多年經營下來,每年發出去的鹽引一年比一年多,交上來的鹽稅卻逐年減少,這幕後之人做得隐秘,後面又牽扯過多,如今聖上剛登基,難承重擔,上皇的健康又不容樂觀,如今京城尚未完全穩定,更分不出心神處理這鹽政一事……”
“噗嗤——”林琬聽着林如海這假惺惺的話語,忍不住笑了起來,換來林如海怒目瞪視,卻絲毫不怵,反而開口譏諷道,“伯父說得繞那麼多委婉幹什麼,聽得人怪累的,倒不如我方才說的那樣,還直白些,天家父子之間的那點機鋒,朝中的人精個個看得清楚,你看,卻都選擇靜觀其變,明哲保身,要不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嚴公子出來?”
“看破不說破,做事留三分,這是入朝為官之後必學的第一課……”林如海下意識地開口教導,話說出了口才想起對方自己放棄了青雲路,頓時有些讪讪,掩飾地咳嗽了兩聲,厲聲道,“這些我心裡都有數,雖然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但我還不至于這麼拎不清,非要攪合進這趟渾水……”
“怕隻怕伯父身不由己……”林琬低聲提醒道。
如今上皇勢大,聖上不得不避其鋒芒,兩人之間的沖突還掩蓋在父慈子孝之下,如靜水之下的暗流,但隻要是矛盾,就終有爆發出來的一天,林琬隻怕林如海被洪流裹挾,身不由己——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要命的職位上。
林如海低頭沉默不語,上皇不知出于什麼原因突然不想再徹查江淮鹽政一事,聖上雖親政卻頭上壓了一座大山,事事無法做主,長此以往,必然心生不愉。先前嚴公子的前來,足以證明聖上也并非毫無所動……
這表面上的平靜到底還能維持多久……
想到年幼的女兒,身懷有孕的夫人,朝堂詭異的局勢,林如海深深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選擇了按兵不動,請旨上奏的奏章更是被他深深鎖在了匣子中。
“别擔心,我心中有數,況且巡鹽禦史任期一年,如今已快滿一年,想必調令很快就會下來,我也可重回蘭台寺大夫一職,到時我再活動一番,調到地方……”到時即使天家兩父子真的矛盾不可調和,鬧到明面上,也影響不到自己什麼。
林琬聽懂了伯父的言下之意,卻依然眉頭緊鎖,似有心事。
經過方才的一番話,林如海以為林琬是受到朝堂風波的沖擊,這才突然不願入朝為官,回想起當面自己初入仕時的不适,又憐其幼小,倒把心中的怪罪又化去幾分。
“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見識已經很好了,雖然朝堂風雲變幻,但你隻要記得一句話——當官處事,但務着實,玩弄權術之是,千萬不要忘記本心……”
“我記下了……”林琬深深看了伯父一眼,鄭重道。
林如海雖有着這個封建社會上男人的一些陋習,但跟着對方學習那麼久,她清楚地知道對方是一個難得的做實事的好官——最難得的還能靈活變通,對待晚輩也比較開明。
“從軍的事,你自己看着辦吧,出去見識見識也好,等嘗到了軍營裡的苦你就知道了……”林如海見林琬态度恭敬,雖然心中還對他的選擇存了一兩分的氣,但還是選擇放手讓他去闖一闖。
方才一番争執都差點讓他忘了林琬這孩子還隻有十五歲,本來他的意思就是多曆練幾年,等心智再成熟一些再參加會試,到時也會更有把握一些。
如今人家自己有了主意非要去軍營闖一闖,他還能将對方綁了直接送到國子監去讀書不成?
等他吃夠了苦頭自然就會回來了,隻是可惜了李老的邀請……
林如海的松口讓林琬徹底松了一口氣,雖然打定主意,但他并不想因此與伯父鬧翻,如今能獲得他的許可,實是再好不過了。
“謝伯父成全!”林琬拱手做揖,目光掃過帶來的匣子,忙拿起遞到林如海面前,“這裡是我從一個高人那裡讨來的海上方配置的藥丸,有強身健體之效,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請伯父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