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發了好大一通火,賈政夫妻兩個戰戰兢兢地跪在下方,嘴裡隻一個勁地讓老太太息怒,卻不得其法。
看着這兩個絲毫不知道事情嚴重性的夫妻二人,賈母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那百般為家族籌謀的心也涼了半截。
外人看着這富貴至極的榮國府隻覺得不愧是公侯世家,煊赫至極,而在賈母眼裡卻呈現出一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态,她内心的焦灼無人可知。
現在這外面的架子完全是由老榮國公遺留下來的威勢在撐着,實際上自國公賈代善去了之後,府裡後代青黃不接,賈赦是動彈不得,自從軍之路被斷絕之後,她心中就清楚這個老大怕是廢了,老二賈政中規中矩,若是當年能按照老國公規劃好的從科舉一路考上去科舉入仕,倒也還有一番造化,偏偏老聖人當年開恩,直接賜了一個官職,雖說免去了科考之苦,卻也徹底斷絕了老二的青雲路,這麼年他一直雖然評級一直中上,卻也一直待在工部員外郎的職位上,絲毫不動,賈母哪裡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老二這一生怕是最多也就是個三品的官員了。
對于其他人家來說,三品的官員足以頂立門庭,但對于這碩大的一個失去了最有力支撐的榮國府來說,隻一個三品官員是遠遠不夠的……
為了讓賈家度過這段尴尬的時間,等待下一輩長成,當年老榮國公可以說是殚精竭慮,連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也舍得遠嫁,就為了獲得林家的支持。
要知道林家雖為列侯,卻是書香門庭出生,自追随開國聖祖打下大雍的這片江山之後,就上交了軍權,轉而走科舉入仕,深得後面幾代帝王的信重,甚至在對方毫無軍功的情況下,做主讓林如海之父多襲了一代爵位。
若不是林家男子子嗣單薄,這幾代林家的家主又多壽命不長,怕是現在還是侯爺的爵位,和賈府也不差什麼。
但幾代的積累卻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林家多年以來在官場中的經營,雖然低調不起眼卻是不容小觑。
賈母雖然舍不得膝下則唯一的女兒,又有些擔心林如海會如他的父輩一般早逝,但在老榮國公的勸說下還是同意了這門婚事。幸而林如海是個溫文爾雅的美男子,和敏兒意趣相投,兩人之間成婚後也是琴瑟和鳴,相敬如賓,這才讓她放下了一樁心事。
隻是,女兒成婚多年因為路途遙遠一直不曾歸家一次,後來子嗣上一直不如意,更是令她憂心不已。這好不容易迎來轉機,眼見賈敏身後有靠,賈林兩家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卻一場急病讓這一切化為泡影。
如今,賈母可以說是心急如焚,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女兒的情況。
無論怎樣,事已至此,隻要敏兒還無事,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無論是賈林兩家繼續聯姻,加深關系,還是過繼後嗣,隻有賈敏在,兩家就不算是斷了聯系。
想到這裡,賈母也懶得再管地上這對不中用的夫妻,懶懶地招手讓他們起身,強撐着精神讓鴛鴦快些将賈琏叫過來。
賈琏正在房中與幽荷和紫芍兩個通房丫頭厮混,忽然聽聞老太太房裡催着他過去,又聽傳話的小厮說起連二叔二嬸兩個都在,還在老太太那邊吃了好一頓挂落,吓得趕緊換了衣服就匆匆跑了過來。
盛夏的季節,快正午的時分,日頭正烈,賈琏急着趕路,也不敢撿着陰涼處走,直接從園子中穿過來,一段路的距離,就熱得滿頭大汗。
進了門,還沒來得及擦一擦滾到臉頰上的汗珠,就聽到上面老太太吩咐道:“你領着我的牌子,去賬上支個一千兩做盤纏,帶着幾個得用的人,找最快一艘去揚州的官船,去揚州看一看你姑母……”
“這……”賈琏下意識地看向站在一旁不敢吱聲的二叔二嬸,哪裡還敢說不,連忙應聲,轉身就要回屋去張羅路上的東西,卻又被賈母喊住。
“等一下,你和鳳丫頭的婚事也拖不得……這樣好了,我讓賴大家的和你一起走一趟,你看着時間,去一趟看看你姑母就折返,剩下的就交給賴大家的,知道了沒?”
賈琏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敢違背。
知道這樣屬實為難了賈琏,賈母緩了聲道:“你的婚事,我會讓你二嬸仔細着的,鳳丫頭那邊我也會讓人去說一聲,你就放心幫我跑一趟,不會耽誤你的大事……”
賈母如此說,賈琏哪裡還有反駁的餘地,他本就有意自己去一趟揚州看姑母,卻被婚事絆住了腳,又被珠大哥哥搶了先,現在隻不過有些有些煩躁這中間白白耽誤了這許多時間,若是早這麼安排,恐怕他現在早就到了揚州!
可做決定的都是長輩,他一個做小輩的也無從置喙,吃下賈母這一刻定心丸,他也不耽誤,趕着去安排出行的事宜。
眼見賈琏風風火火地來又急匆匆地走了,王夫人捏緊了帕子,小心地睨了一眼上首不肯看向他們一眼的賈母,嗫嚅着嘴唇小聲地上前回道:“老太太,妹妹這事,非是我和夫君不上心,實在是擔心老太太大病初愈,後來又事出突然,本來已經安排好了讓珠兒去一趟揚州,隻是後來……”
這後面的事情,賈母自然是知道的,想到賈珠這孝順懂事的孩子,心中的氣也去了大半。
她睨了一眼下方忐忑不安的王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做不知道這裡面的貓膩,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樣。
“行了,這樣的事情怎麼不早說,還害得我錯怪了你們!”
王夫人一聽就知道今天這事就算是過去了,松了一口氣,想必早上在将軍府中的事情婆母也不會告訴賈政,心中更是放下一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