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琬從長樂王府返回之後天色已經熹微,因為這一日并不是休沐,少不得再過一個時辰就要洗漱上朝,便吩咐了門口小厮一聲,隻讓到時間了通知她一聲,幹脆在房内入定起來,好平複起伏的心境。
時間過得很快,等林琬從入定中醒來,就聽到小厮在門外低聲通報說在府上做客的葛萍兒葛姑娘來了。
“她來有什麼事?”
林琬對葛萍兒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日涼亭之中站在翠竹身後難掩活潑好奇地少女。
雖然她不喜翠竹,卻對這個葛萍兒沒有什麼喜惡,隻隐約記得阿娘似乎将她與翠竹安排在一處起居。
那日将翠竹從喬尋真手中帶回來之後,她隻吩咐了南星讓人去請大夫并照看一番,并沒有關注後續,這麼幾日想來翠竹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憑對方的搞事能力,想必也要找自己給個答案,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先來的不是翠竹反而是她那個堂侄女葛萍兒。
猜不透這兩人到底搞什麼名堂,但并不妨礙林琬聽一聽對方想要說什麼,左右無事,林琬更衣洗漱之後就讓小厮将葛萍兒帶到了花廳等候。
葛萍兒小心地挨着圈椅坐下,目光從低垂的眼睑下時不時地掃一眼花廳中擺放的器件,眼中流露出驚歎與羨慕,但想到前幾日莫名其妙在府上消失,後來又傷痕累累的被人送回來的姑姑,眼中閃過一絲懼怕。
她坐立不安地在花廳中足足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聽到門外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一個激靈,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站起了身,拘謹的站在廳中等待着林琬的到來。
林琬才轉過雕花木門就見到葛萍兒如此模樣,知曉前幾日的變故怕是吓到眼前這個小姑娘了。
但翠竹的事情有不好對她解釋,隻說有京中的強匪混入府邸偷竊,才誤将翠竹擄了出去。
葛萍兒明知道這解釋有疏漏,卻也不好争辯,又加之真的被吓到了,竟是幾天都沒有出門,隻待在房中照顧翠竹姑姑。
“見過林将軍!”
一見到林琬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葛萍兒慌亂的蹲下身,福了一禮。
“不用多禮——”林琬溫聲道,故意放揉了聲音希望能緩解葛萍兒的緊張情緒,“這麼早可是有什麼事?”
“這……”葛萍兒猶豫了下,咬緊了嘴唇,才開口道,“是姑姑的事……”
“翠竹姑姑,她站在怎麼樣了?”林琬坐在上首,溫聲問道,“可是身上的傷還沒好?”
“不不不——不是……”葛萍兒連忙搖頭,“大夫開的藥都很好,隻是姑姑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吓,這幾日……這幾日一直在胡言亂語……”
說着,小心地擡眼看向上方的林琬。
再看到那張貌比潘安的俊美容顔,此刻她卻沒有一絲愛慕,反而多了一些忌憚與懼怕。
林琬一看葛萍兒這樣的表情哪裡不知道翠竹驚吓之下說了些什麼,無非是林家的一些秘辛,其他都不打緊,隻自己身份一事,不知眼前的葛萍兒現在是不是從翠竹口中知道了一些隐秘。
這樣想着,她心中一緊,目光不由帶上幾分銳利之色。
隻是縣城官吏家庭出身的葛萍兒哪裡禁得住這樣的氣勢,當即吓得瑟瑟發抖,嘴裡跟竹筒倒豆子一般盡數托盤而出。
“将軍大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全部都是姑姑的主意……若……若我知道姑姑實際上是這個心思,我是萬萬不敢随姑姑從老家趕到京城的……”
說着說着,葛萍兒雙手掩面哽咽不已,倒是把林琬弄得沒了主意,隻得先探出一方素帕遞了過去,輕聲道:“我并非不分是非之人,若是因為舊怨故意報複,恐怕早在幾日前你姑姑就會被直接派人送回去,而不是養在府中。放心吧,我不會輕易對人動手……”
葛萍兒打着哭嗝小心地接過手帕,胡亂地擦着滿臉的淚痕,全身卻并沒有因為林琬的話放松下來。
她帶着濃厚的鼻音支支吾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問道:“那姑姑真的不是你讓人打傷的?”
林琬嗤笑一聲。
“我怎麼可能用那樣的手段,雖然不能告訴你詳情,倒你姑姑的确是被歹人擄走,若不是我及時發現,恐怕還要受好一番苦頭……而且你看翠竹姑姑身上的傷痕,都是抓痕,這些都是她掙紮之下自己抓傷的……”
葛萍兒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那樣,這才放下了心中的一些猜疑,紅着眼睛擡頭道:“我知道我好像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不過請将軍放心,我不會對外說的……隻是……隻是……請将軍答應我一個要求……”
林琬知道葛萍兒怕是無意中從翠竹姑姑口中知曉了自己是個女兒身的這個秘密,不禁懊惱當時就應該将翠竹單獨安置,也免了今日的麻煩。
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隻能将尾巴處理幹淨了。
而現在她也隻有先聽一聽這葛萍兒是怎麼想的。
“你有什麼要求?”
葛萍兒捏緊了手中的帕子,低下頭去,目光絲毫不敢觸及林琬分毫。
“請将軍放心,姑姑說胡話的時候,我将人都遣了出去,所以隻有我一人知道。”
這下,林琬可真看不透眼前這個初見看起來十分活潑的少女了,也不知當時她那活潑靈動的表現到底是僞裝還是她本真的表現。
不過,可以知道的是,這個名為葛萍兒的少女并不是一個毫無心機的單純少女。
“你倒是有幾分心思……”
葛萍兒聽不出林琬話中的喜怒,不安地擡眼望了一眼林琬,咬緊了嘴唇,臉漲的通紅。
“我知道我這是趁人之危,隻是……”
她突然擡眼直視着林琬的雙眼,雖然全身緊繃地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弦,但還是強忍着不适堅定地對上了林琬地雙眼。
“在我知道将軍的秘密之後,我突然也想為自己争取一回……”
一句話,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她猛地扭頭,手指絞緊,指尖過于用力幾乎泛起了青白色。
看着這樣的葛萍兒,林琬卻蓦然笑了,她擡起手指輕輕敲擊了兩下桌面,語氣也肉眼可見地緩和下來。
“這樣還算有點心氣,說吧,你想要提什麼要求?”
葛萍兒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賭赢了,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穩了穩有些纏抖的聲音,又将早已在心中盤桓許久的話梳理了一遍,這才擡起雙眼緩緩開口道:“我還是希望能成為将軍的‘妻子’,即使隻是一個擺設……”
林琬看着葛萍兒皺緊了眉頭,沉聲道:“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想必也猜出來翠竹姑姑已經提出過這個建議,而且我很不喜歡也不想按照她想的那樣去做……”
“我知道!”葛萍兒咬了咬牙,臉色有些難堪,“姑……姑姑這兩天夢魇時将她的打算全都說了……她……她居然想讓旁人代替将軍洞房,等我有了身孕之後再和将軍的親子交換,李代桃僵……”
這些話對于她一個還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來說太過荒謬與殘酷,也太過羞恥,她從來不知道對待自己溫和的姑姑心中居然有着這樣殘酷的想法。
她當自己是什麼,隻是一個工具嗎?
若是這個李華真的如她所願順利進行下去,自己這個一直被瞞在鼓裡,連自己的親生孩子也會一出生就被抱走,永遠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的工具人又将情何以堪?
還有将軍呢,難道就會甘心成為姑姑手中的傀儡嗎?
若是這樣,林琬又何以能以女子之身登臨将軍之位?
這幾日,窩在房間中,在驚懼和震撼中聽着姑姑口中謀劃的種種,葛萍兒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不斷崩塌,從前所看到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鬼魅一般的暗影。
她也在這短短的幾日沒快速成長起來,這才能鼓起勇氣向将軍提要求,講講條件。
“既然你全都知道,那你還要這樣做?”
一瞬間,林琬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人,但看到葛萍兒突然堅毅起來的目光,她這才忍耐下想要甩手就走的沖動。
“不,我不會完全按照姑姑的想法走,我為将軍占據府中夫人之位,這樣将軍就不必為親事擔憂,同樣的,将軍也為我提供一個安身立命之所……”說着,她咽了咽口水,接着道,“若是将軍……将軍想要有自己的孩兒,我……我可以配合,隻求将軍不要随意讓人糟蹋我……”
這樣的話對于她來說實在是難以出口,以至于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斷斷續續的。
說完,她幾乎喪失了所有勇氣,腦袋中嗡嗡直響,渾身滾燙,幾乎站立不住,若不是憑着一口心氣支撐着,怕是早已軟倒在地。
林琬奇怪地看了一眼葛萍兒,幾乎搞不懂這在封建禮教教育下長大的少女到底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