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太妃薨逝的消息,雖然一直對外秘而不宣,但畢竟人多口雜,況且上皇此次鬧得太過難免擋不住有心人的查探。
林琬同樣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不過早已從司徒琰處窺探到的一絲隐秘讓她迅速猜出柔太妃恐怕并非真的死亡,而是司徒琰設下的假死之計。
可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宮中對于柔太妃後事的安置問題卻一直沒有下文,連帶着皇帝也突然沒了消息,更是讓朝廷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國不可一日無君,眼見朝事擱置,偶爾的幾道诏令皆是出于上皇宮中,還都是一些尋仙訪道的命令,于是各路道士和尚經人舉薦多番出入宮中,将整個皇宮攪合得烏煙瘴氣的。
可若尋仙真那麼容易,上皇也不會這麼多年也隻得了一個還算有本事的張真人了。
在一個個所謂的“高人”被揭穿了騙人的把戲,上皇可謂是惱羞成怒,直接命人斬了,一時間城外菜市口處血流成河,百姓不明所以,但也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紛紛蝸居在家中,非必要絕不随意外出。
在宮中尋仙無果之後,也不知最近一直伴在上皇身邊的張真人是怎麼說的,又或者是見事态愈發不可收拾來一招禍水東引,竟讓上皇動了親自前往聖地尋訪仙人的心思。
上皇甚至不顧身邊近侍的阻攔,執意要帶着柔太妃的屍身前往巴蜀一帶。
這一決定就跟捅了馬蜂窩一般,禦史一改先前裝聾作啞的模樣,紛紛上書——言道國之君主不可輕動,且巴蜀距離京城何止千裡之遙,又是有名的險惡之地,若要前往,花費甚巨,如今國庫空虛,若要成行,必然勞命傷财……
一時間,上皇的太清宮前跪滿了請求上皇收回成命的禦史。
京城的秋日,早晚涼爽,白日卻是酷熱難當,這些平日裡出行全靠轎子馬車養尊處優慣了的禦史大人們哪裡受得住,很快就倒了一大片,即使這樣,稍作休息回轉之後,還堅持着跪在太清宮前請命。
而先前重病在床的長樂王因為生母的後事也拖着殘破的身軀,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進宮,艱難地跪在宮門前。
可無奈上皇鐵了心,不惜讓侍衛鞭打驅逐,内外交困之下,竟是一些年紀不小的禦史直接在太清宮外斷了氣……
這下,事情徹底掩不住了,上皇即使暴跳如雷,也不得不讓人出面收拾這攤爛攤子。
而這個被迫收拾殘局的,正是當今聖上……
當康定帝終于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所有的朝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一身明黃龍袍空蕩蕩地罩在身軀上,面龐消瘦,看起來幾乎一陣風就要被吹走的人哪裡還有前不久見過的威嚴模樣?
那蒼白虛弱的模樣看起來倒像是個久病在床的病秧子!
林琬同樣站在朝臣的隊列中,仰頭看向半個月前還在禦前見過的康定帝,也很是驚訝,待看到對方不經意動作間别扭的動作,更是皺起了眉頭……
——看來上皇不顧父子之情,一怒之下重傷了康定帝這件事并非空穴來風。
康定帝的小動作沒瞞過林琬,自然也瞞不過朝中人精一般的老狐狸們。
上皇近期癫狂的一系列舉動讓一直依附在上皇周圍的世家勳貴們也不由得在心中打起了鼓,開始思考日後該如何對待那位舊日的主子。
心中雖然隐隐有了抉擇,可面對眼前如此羸弱的君主,大臣們面面相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讓皇上勸說上皇收回成命。
還是排在隊首坐在輪椅中的司徒琰突然從輪椅上滾下來,掙紮着趴伏在地上,還未出聲,就已涕泗橫流,悲聲道:“還請皇兄勸勸父皇,讓我的母妃盡快入土為安,人死不可複生,我願自除王爵,隻求父皇能盡快開恩,給我們母子兩個一個體面!”
大殿中一時嘩然,康定帝也大驚失色,忙讓内侍将長樂王趕緊扶起來,面露痛色。
“長樂王何至于此……”
衆人看着前方被人攙扶着重新坐回輪椅中的長樂王,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往日裡仗着上皇的寵信在京城中肆意飛揚,惹是生非的那個纨绔王爺,再看如今瘦得幾乎不成人形,還壞了兩條腿成了廢人的長樂王,心中更是感到一種莫名的悲涼。
都說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可這翻臉無情的模樣實在讓人膽寒……
更有心有不忍的朝臣鼓起勇氣上前進言道:“長樂王雖然往日荒唐,多有肆意浪蕩之舉,但并未觸犯我大雍的律例,除了作風為人诟病,也不算有大過錯,而其生母柔太妃娘娘更是一向恭謹溫順,從無僭越之舉,于皇室又有生育皇子之功,如今驟然薨逝,當賜下谥号,盡快葬入皇陵才是。像如今這樣,停靈宮中,怕是……怕是……不妥……”
說着,他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向坐在上首龍椅中的康定帝,見對方并無不悅之色,反而垂下手,目光盯着自己,面有思索之色,心中不由大為振奮,吞了吞口水,繼續道:“而且,後妃不入皇陵,反而停靈宮中,恐怕也會影響我大雍國運,不如先遷去京郊别宮,等朝中商議定好了封位谥号,再葬入皇陵之中……”
康定帝似被說動,微微點了點頭,随即又面露難色。
“愛卿所言正合朕意,可是上皇那邊……”
原本還在小聲議論的朝臣們頓時噤聲,連方才出聲的官員也縮起了脖子,低下了頭,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縮成一團,好讓别人看不見他。
要知道,那在太清宮外被鞭打緻死的禦史的屍身還在家中停放着呢,現在還有誰敢頂風而上,真去勸上皇,怕不是立刻就被近來越發喜怒無常的上皇給滅了。
畢竟,連皇上都身受重傷,如今這副模樣,往後恐怕也有礙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