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壽搖了搖頭,又扯住張真人道:“張真人,以往上皇犯了毛病,都是你的丹藥治好的,這次……”
他沒有注意到的事,張真人的臉色在方才就已經變得青白起來,連被江德壽扯住袖子也沒注意,心神恍惚之下居然差點被扯了個踉跄。
“藥……是有……可老聖人用這藥未免也太過頻繁了些……”
他捏了捏袖口,踯躅着不知該不該再拿出往日所煉的丹藥出來。
這清心丸,别人不知道,他自己還不知道嗎,除了能快速地讓人心情變得愉悅起來,其他什麼效果也沒有。不,其實也不是沒有……
張真人想到這藥的後遺症,冷汗都要下來了,想到往日裡來求這藥的那些人的瘋魔勁,不禁暗暗後悔自己不該給老聖人用藥用得那麼勤。
這萬一要是被發現,恐怕無論是老聖人還是皇上都不會放過他!
想到這裡,他不禁想要禍水東引,指着一旁的馬道婆說:“江公公,你也知道,我那丹藥治标不治本,要論丹藥靈驗,還是馬真人最厲害,這次要不問問馬真人有沒有什麼辦法?”
馬道婆哪裡想沾上這樣的麻煩,心中暗罵那張真人陰毒,連連擺手道:“素日裡老聖人一直不都是用張道友的丹藥嗎,既是用慣了,現在猛然換了,怕是不好,張道友還是快快拿出丹藥來為老聖人解難吧!”
張真人心中顧及,畢竟他手中的丹藥見效雖然快,但是用多了量,可是會死人的!
上皇本來幾天前才服下一丸,按理說一月之後再服用才是最為穩妥,現在怎的不過幾日就又犯了呢?
張真人不知道的是,他這丹藥方子從上面傳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唬人的,具有成瘾性,非但不能治療老聖人的病根,反而會将原本應該表現出來的病狀全部壓制下去,若是老聖人按照太醫的醫囑安心靜養還好,偏偏他這段時間感覺好些以後一直惦記着朝政奪權之事,又經曆柔太妃薨逝一事,大喜大怒,病情又更加嚴重起來,這才連清心丹也壓制不下去。
江德壽見兩位真人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肯站出來,頓時老臉一闆,沉下臉威脅道:“老聖人素日待兩位真人如何,兩位心中都有數,尤其是張真人,老聖人的病體耽誤不得,既然一向是您看護着,這次也請拿出個章程來……你也聽到了……”
他努着眼睛示意二人聽寝殿裡的動靜,隐隐夾雜在裡面的聲響已經幾乎不像是人聲,反而更像是野獸低低的咆哮,一雙老眼中滿是冰冷的光,直刺向張真人。
“張真人最是清楚老聖人的脾氣,上次這種情況,這太清宮中是什麼個境況,真人想必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張真人聽了臉刷的就白了,那鮮血淋漓的場面至今在夜晚中還讓他噩夢連連,他抖着手從袖口中掏出玉瓶,認命道:“還是和以往一般的用量,隻是這藥,真的不能再多用了……”
江德壽從張真人口中聽出了貓膩,可他現在卻已經無心追究了,隻希望将這一關盡快度過去,至于其他的,等老聖人恢複了理智之後,再由老聖人自行決斷。
他劈手奪過玉瓶,帶着兩個心腹太監徑直進了寝殿,将其他所有人的視線牢牢關在門外。
不一會兒,那寝殿中就傳來一陣激烈的響動,但很快就有安靜下來。
張真人雙拳緊握,雙眼緊緊盯着緊閉的門扉,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 。
馬道婆看出這情況不太對勁,小心湊過去詢問:“道友,老聖人這是什麼老毛病,竟是如此折騰人?”
正沉浸在恐慌中的張真人懶得理她。
他擅長丹藥,自然也精通藥理,對老聖人的身體狀況心裡也有數,可這據說煉制出了養容丹的馬真人居然什麼也不知道,未免也太過可笑。
他猜測對方大概是什麼騙子,可卻苦于看不穿對方的手法,無法拆穿,而且現在連他自己也恐怕要自身難保了。
馬道婆自讨個沒趣,嘀嘀咕咕地走到一旁,也學着張真人的樣子,對着老聖人寝宮的門扉翹首以望。
過了好一會,寝宮的大門終于打開了,江德壽雙手拉開大門,訓練有素的内侍們魚貫而入,低着頭沉默地開售收拾如同狂風過境一般的殘局。
馬道婆瞪大了眼睛心疼地看着滿地被摔碎的花瓶碎片,七零八落的精美擺件,尤其在看到地上殘破的一盞小巧玲珑的琉璃燈時,心疼地幾乎心尖兒都要打顫了,一個不留神就撞上了前面的張真人。
可奇怪的是,一向最是得理不饒人的張真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直愣愣地看向前方,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馬道婆那冒失的動作,因為靠得近,馬道婆察覺到張真人的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好像在恐懼着什麼東西。
這家夥,又在搞什麼鬼?
馬道婆順着張真人的視線看過去,正看到盤腿坐在唯一未受到波及的塌上的老聖人。對方似乎經曆了一場大亂,衣衫淩亂,連一向梳理整齊的發髻也散落下來,烏黑的發絲落在那張俊朗的臉上,卻别有一番不羁的美感。
這有什麼可怕的,可下一秒,馬道婆就對上老聖人那雙冷冽的雙眼,那冰冷毫無人性溫度的視線既是不是正對着自己,可還是讓她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
而對方看的,似乎正是張真人?
意識到老聖人不是針對自己,而是自己前面這個倒黴蛋,馬道婆頓時縮起了身體,可一向直覺最是敏銳的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的不妙……
“張真人,你可有什麼話要說的?”
“老聖人,我……”
張真人張口欲言,卻被對方冷冽的目光逼退,腦袋瞬間空空一片,辯解的話幾乎說不出口。
“你應該知道欺君之罪該當如何吧?”
張真人幾乎要昏過去了,連平日裡高人的風範都幾乎維持不住,可他還是忍不住為自己争取一片生機。
“老聖人,若是放我去長白山,我一定能找到靈藥,為您去了這個病根……”
“你确定你去了,不會一去不回了?”
老聖人目光緊盯着他,突然哂笑一聲,被戳破心思的張真人隻覺得渾身如同被長針穿透,周身都泛着刺骨的冰冷。
“小道不敢……老聖人還信不過小道嗎?”
張真人強壓着恐懼,努力鎮定地對應着老聖人的發難。
“别耍小心思——我會派人跟着你的……”
張真人隻感覺渾身一松 ,心知老聖人這是同意自己去長白山了,自己這算是暫時逃過了一劫。
雖然有人跟着,但隻要自己将神農鼎偷來,再聯系師傅,他老人家看在自己如此盡心盡力的份上應該會出手撈自己一把。
雖然沒有親身經曆前方的刀光劍影,馬道婆卻也被上方上皇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吓壞了。
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能一言定生死的帝王,而非自己平日裡應付的那些好糊弄的後宅婦人。
正當她心中暗自忐忑,默默琢磨着怎麼跑路呢,上方的老聖人又将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馬真人,神農鼎既然已經給你,務必要盡快煉制出長壽丹,聽到了沒?”
長壽丹!
馬道婆沒料到自己交上養容丹還不到幾天,就被催着煉制長壽丹,可那隻是她當時與張真人争鋒,又想加重籌碼将神農鼎弄到手才胡編的東西,又怎麼拿得出來?
下意識地,她使用拖字訣。
“這材料還沒有備齊,而且長壽丹煉制困難,我不敢……”
“我隻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時間之後若是你拿不出長壽丹,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天子之怒——”
馬道婆隻覺得渾身冰涼,推脫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隻能嗫嚅着嘴唇小聲嘀咕。
“這……這未免也太……”
可上皇卻毫不在意,已經恢複年輕的臉緩緩拉開一個邪氣肆意的笑容,意有所指地提示道:“我不論你用什麼樣的方法,養容丹怎麼來的,我希望長壽丹也能穩穩當當地交到我手裡——”
老聖人他全都知道了——
馬道婆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上首的老聖人。
可上皇經過今天這麼一遭,早就撐不住了,也懶得管馬道婆到底想了什麼,直接揮手趕人。
很有眼色的江德壽從上皇身邊走下來,做出請的手勢,将兩人引到宮外,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陰陽怪氣地沖着張真人道:“張真人,接下來可要更加用心一些,若是再有其他的心思,哼——”
敲打完張真人,他又笑着看向馬道婆,态度不像方才面對張真人那般不客氣,卻也帶着幾分輕蔑。
“馬真人,這宮裡可處處都是眼睛,下次再想做點什麼可要想清楚了,不過,隻要你能将老聖人的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老奴自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将嘴巴閉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