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署内瞬間沉寂，翁良弼停止了端茶的動作，與自己的上峰對視一眼，不動聲色的問道：“此話何意？”

孟栾道：“照如今情況分析，其府中既無孩童，也無仆役，在逃的這段時日内他一直在田莊佃戶處，想來是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家中錢财的，不至于毫無準備便被押解進京了。”

“對于此時的他來說，還有何事何物算得上挂心呢？”孟栾問道。

“你是說，他的夫人......？”，翁良弼細細思索。

“正是，”孟栾肯定道，“阖府上下男侍皆橫-屍原地，隻有楚舉人的屍-首在另一處被仔細保存，不正說明了兇手對于她的不同麼？”

“這男子用刀具殺了其他男侍，卻隻用砒霜毒殺自己夫人，下官鬥膽猜測，其并非是不忍心夫人髒污，而是根本沒想過要殺害她，他極力潛脫死刑，恐怕也是因為楚舉人并未真正死亡，他還需趕回去以等待其醒來。”

“可是.......”翁良弼臉上似有震驚，“仵作驗屍結果附于卷宗最後，三司參與今日會審之人皆細察過，斷不可能作假，這位楚舉人的确已經死亡。”

“這便是本案中官府與兇手的認知和目的不同所緻，”孟栾道，“翁大人先查看的卷宗，看到的驗屍結果，當然深信不疑。實際情況應當也是如此，這楚舉人确實已經身亡。”

“那為何......”

“因為這男子也想讓官府認為楚舉人已經死亡？”聶漣截斷了翁良弼的問題，“所以他不會否認案情。”

“正是如此，”孟栾答道，“翁大人看過卷宗，不妨仔細回想，屈穆甯是否明确說過他使用了何種毒緻使自己夫人死亡？以及，仵作驗屍的結果中，女舉人的死亡時間與另外幾名男侍的時間是否一緻？”

翁良弼此時已放下剛剛的茶盞，右手放在桌上摩挲着桌沿，沉思片刻後道：“對屈穆甯的審訊記錄中的确未提及究竟使用的何毒，砒霜是仵作驗出來的，至于死亡時間.......”他頓了頓，“這個我尚有印象，楚舉人死亡時間早于其他男侍約半個時辰。”

“這正是偏差所在，”孟栾上前一步，緩聲道：“據已知案情，屈穆甯先下的蒙汗藥，待人全被迷暈後才進行行兇，所以下官推測，楚舉人服食蒙汗藥和砒霜的時間相隔不久，甚至有可能是同時服下的這兩者，所以緻使其快速死亡，而其他男侍在蒙汗藥藥效發作後才被一一殺害。”

“而他之所以認為女舉人沒有死亡，是因為......”翁良弼回過味來，在腦中快速理了理卷宗上的線索，“在他的認知裡，他給楚舉人服用的并非砒霜，而是某種緻人假死的藥物。至于為何楚舉人卻因此喪命......”

“因為有人給他的藥有問題。”聶漣平靜道。

聶漣從座椅上起身，看着挺立在堂中央的女子，嚴苛的眼角流露出贊賞，隻不過轉瞬即逝，下一瞬便重新歸于平寂。

他繞到桌前，對着翁良弼道：“今日三司會審結束，刑部卷宗整理完畢後多久會送去大理寺？”

翁良弼意會：“不出三日。”

聶漣轉過身，對靜立的孟栾道：“若依孟禦史所見，今日會審結束後，左肅政台是否該判案結呢？”

孟栾對着他鞠一禮，直言：“下官懇請大人，準許下官前往刑部詳細探查。”

“去吧，”聶漣擺了擺手，衣袖随之飄動，轉身從案上拿出一帖，示意孟栾來接，“這是告知刑部查案的文書，你去了刑部交給尚書劉大人即可。”

“不過，”聶漣想到什麼，頓了頓，“既是在三司推事後繼續探查案情，其阻力與尋常案件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語。凡事多思，切記機敏應對，穩健行事。”

孟栾上前接過文書，拱手向兩位上峰告别，“下官明白。”

***

此時已近下值，再去刑部隻怕也是空手而歸，孟栾遂決定收拾東西回了自己府中。

府邸不大，但勝在地理位置優越，位于都城東北部，從皇城朱雀門出，沿朱雀大街行數十步即至，正處于北司周圍，各級中央官署皆在此處。大部分官吏為了上值、上朝方便，都會選擇在此處置辦宅邸，久而久之，這一帶成為了都城乃至是整個燕朝當之無愧的權力中心，皇親國戚和官居高位者居于此處的也大有人在，出入皆富貴，往來無白丁，不外如是。

孟栾家境實在談不上殷實，縱使燕朝官員待遇豐厚，所發俸祿支撐生活花銷綽綽有餘，但要說在這寸土寸金的勝業坊購置宅院，那可謂天方夜譚。

她的這處府邸源自當今聖上，明帝親賜。

隻因明帝此前登基時根基不穩，為盡快培植發展自己的勢力，從翰林院選擇了一些天資卓絕者入宮，名為侍奉聖上筆墨，草拟诏書，實為出謀劃策，擔任謀士之職，“待诏”之名也由此得來。

孟栾正是其中之一，随着明帝逐漸站穩腳跟，他們這一批翰林院待诏，也作為其心腹被遣往朝堂各處，以充當女帝耳目。

快接近自己府邸時，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味飄來，孟栾了然，前行的腳步拐了個彎兒，就繞進了自己隔壁府上。

門房熟稔的給她開門，任由她輕車熟路的走進内宅，管家迎過來，跟她說着府中這幾日的趣事，孟栾淡笑聽着，迎面就看見了剛從後廚出來的人，也就是這間府邸的主子，中書舍人，方雁易。

方雁易見到是她，臉上瞬時堆滿笑意，“栾妹妹下值了？快來嘗嘗我今日的手藝，紅袖，快去把少爺叫來用飯。”

孟栾跟着她進屋幫忙，笑着回道：“姐姐每日朝中事務繁雜不說，回府還要如此辛勞，栾每日來此用飯，實在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