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劉成業揮揮手,示意孟栾可以離開。
堂内恢複甯靜,劉成業伸手,從案台左側堆積的文書中抽出一沓卷宗,仔細察看起來。
不多時,外間傳來腳步聲,劉成業聽見,放下手裡的卷宗,準備起身相迎,來人步幅較普通官員更大,幾次吐息間已由外及裡,行至堂前。
劉成業剛至門前,看見绛紗單衣飄然而至,随即準備行禮,“王爺,您來了。”
“嗯,”來人冷聲應了一聲,略過劉成業進入内室,在最中間的位子落座。
時杲不耐的揉了揉眉心,前段時間剛剛親自帶兵結束了與北方靺鞨的戰事,兵部幾位官員此次随行,導緻部内事務積壓,班師回朝沒幾日,公務還沒理順,朝中就有人開始奏請減少軍饷發放,見無人應和,隔日又轉頭在朝堂上奏請改用更戍統軍,言外患已平,可酌情裁軍,讓軍士輪流戍衛邊疆京師,以鍛煉全軍軍士。
早朝上,時杲看着手持笏闆低頭上奏的官員,輕蔑一笑,甚至懶得費口舌,任由兵部尚書與其力争。
下朝後明帝身邊的大太監連慶即來傳話,叔侄倆在上書房商讨半日,出來時日頭已然向西,正準備轉身離開,不料又被人挽留。
踏入興慶宮得見太後時,時杲稍有一陣恍惚,他自順帝去世後就再未踏入後宮,時日漸長,生疏難免。
盛太後倒是一如既往,熱情的招呼他用膳,時杲沒法推拒。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自他有印象起,盛太後就已在宮内任上等女官,後入東宮與章氏太子妃一同處理東宮事務,輔佐兄長。
母親和父親走後,他基本是在兄嫂的照料下長大,隻比自己的侄子侄女虛長幾歲,之前跟随順帝微服私訪,民間百姓甚至有人認為他是兄長的長子,如今憶起,簡直啼笑皆非。
可當他得知盛太後真正的用意後,瞬時笑不出來了。
世家适齡女子、甚至合宮内外所有合适的女官畫像全部擺在案頭,直教人看花了眼,盛太後鐵了心要在今天給先皇一個交代,讓他在紛繁花叢中挑出最中意的一枝。
這未免太過為難。
時杲心知盛太後的良苦用心,宗室子嗣不豐,如今隻剩他一人還是孑然一身,不論是站在宗室太後還是長嫂的角度,她都有着急的理由,隻不過最終這場鬧劇還是不了了之,以明帝的到來而暫且擱置,時杲臨走前掃了一眼自己案前的畫像,倒是有一些意外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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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成業此時噤聲立于堂前,以眼風掃了掃了上位的親王。燕制規定,親王入朝居三品或類三品以上,淳親王雖隻比明帝略年長幾歲,但輩分确是實打實的高出一輩,更遑論其涉政時間之長、能力之卓絕,宗室内無出其右者。
元帝文韬武略、功勳卓著,開疆拓土存萬世基業,創女官之先河,奠定今日時局,隻是子嗣不豐,她與骠騎大将軍成婚後隻誕育了兩子,一個是後來的順帝,另一個則是如今的淳親王。
同父同母的兩兄弟年齡差距太大,自然不會有儲位之争,但這并不意味着父母的偏袒和優待,不同于民間百姓對自己幺兒的溺愛,元帝對兩個兒子都貫徹了嚴苛的教育培養,緻使小兒早熟,入仕後的種種磨煉也造就了其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靜氣質,使之在皇位更疊、風雨飄搖中能夠成為大燕政局的定海神針,穩住朝堂,順利完成權力過渡,以至社稷的安穩發展。
正一品的親王服制是其曆經風雨考驗的象征,也是其匡扶朝綱卓絕能力的體現,紫色绛紗帷裳垂于身側,寬袖大裾的形制彰顯燕人的潇灑華貴,腰部用革帶緊束,将身形勾勒。
《史記》載齊王見鄒忌時,“召入見,狀貌甚麗,拜為博士。”劉成業一直認為此為誇大之語,直至嘉定年間入仕後得見淳親王,才明白此乃寫實。
後官署内相熟者日多,下值後往來聚會間聽聞皇室傳聞,才明白即便是這親生的兄弟二人,形貌也會因為分别肖似父母而天差地别。
他定了定神,明白淳親王公務纏身,來此處當然不是為了喝那幾口茶的。
誠然劉成業對茶道頗有研究,非為自誇,朝中百官皆承認他茶藝精湛,連從前順帝也有所耳聞,甚至于他在忙裡偷閑編纂的《茶道》一書經由京城書坊印刷後廣為流傳,說是每戶一冊也不為過。
但是對淳親王這類公私分明的人來說,則需審時度勢。他可以在閑暇時與人切磋茶藝,精琢茶技,盡顯王公貴族風度教養,也能在夜商公務時為了提神來着不拒,哪怕是隔了夜的涼茶也不會嫌棄分毫。
眼下此情形,淳親王當然不是來此處專門找他喝茶的。
劉成業在心中理了理,随即上前道:“王爺,下官已按照您的吩咐,準備調孟禦史來刑部負責這次會審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