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

當天孟栾收拾物什下值後渾渾噩噩地回府，今上對于本案的宣判在一日之内傳遍了整個朝廷，有局外人看熱鬧的，也有知情者驚訝于倉促的，方雁易因着職位緣故以及與孟栾的私交，稱得上是個知情者，饒是已經年過三十算得上曆經風霜，聽得消息後仍驚詫異常，下值後特地串門來孟栾府上想要一探究竟：“這是怎麼了......？”

看着孟栾毫無波瀾的神色，她瞬間領會，估計已是定局。

隻是畢竟算是曾經的上峰，身在方雁易的位子跟這些宰輔們打交道的機會相比于其他官員要多上許多，在政事堂或者門下省時常得見，對于範程弘其人了解得也要多些，正經說起來，恐怕自己能有今日也要多虧範大人的推波助瀾。

不管是推行女子科舉，還是後來的升遷。

方雁易不像孟栾年紀輕輕就進了官場，從前帶着方翎在鄉間生活時便時常因為丈夫有事出遠門而不得已自己經營，街坊鄰裡對于年輕女人的議論、地痞無賴的恐吓挑釁以及自恃“傳統正派”之人有意無意的看輕，無一不在明晃晃的告訴她，女人、尤其是年輕女人，想要在這世道裡獨立撐下去是件多難得事。

進入官場後更是如此。

女子科舉隻是一個口子，撕開了隻能男子任官的傳統，給了天下女子向上攀爬的機會，可這條路能走到哪，能有多少人走到山巅，都是未知數。

方雁易是其中少數走得較為順當的，可她自己心裡明白，仕途如賭博，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聖上沒有放寬限制，若沒有識人開明的上峰，再有學問和能力，光是女子這一條，便能阻隔自己于重山之外。

範大人完全當得上她的貴人，更何況官制改制尚在推行之中，朝中雖有淳親王鎮場，可他畢竟年輕，比不得範大人三朝資曆深厚，她原以為明帝不論如何都會想辦法保全範大人，可如今情況似有不同......

“聽說今日聖上谕旨裡要将涉案者都.......”方雁易未點名，隻擡手在自己脖頸上比劃了一下，聲音猶有些驚疑，“此事可是真的？”

孟栾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隻是木着臉微微點頭，“聖上以‘妄言休咎，煽惑愚民’治了伍蠡等人的罪，對于範大人......”

停了幾息，就在方雁易以為她不願繼續往下說時，才緩緩道：“以‘徇私舞弊，禍亂朝綱’之名，與其他犯人一起，俱監斬候。[1]”

“這.....”許是因為白日裡已得過消息，方雁易沒有表現得太過震驚，此趟來找孟栾不過也是為了卻準消息罷了，不過還是有些不甘心，“那聶大人和劉大人怎麼說？”

“怎麼說？”，孟栾眼神有些晦暗，盯着剛剛擺在桌上的物件，“谕旨都下了豈能違抗？不過是将查案的官員都叫到一處，告訴我們苦差事沒了，好好修整修整。”

方雁易聽着苦笑着搖了搖頭，臉色白了幾分，“我原以為......”，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太妥當，又生生忍住了，“罷了，罷了。”

隻是迅速收拾好心緒，才又朝孟栾低聲道：“往後朝中沒了範大人，這改革将來怎麼個走法就沒人能說得準了，那個位子必然不會一直空着，将來新的尚書左仆射登位，你我二人走先前的女科進來，算是範大人門生，将來恐怕得當心點，天氣是晴是陰還得多看看才能做準。”

“我醒得的，”孟栾當然清楚這是方雁易的好心提點，牽起嘴角算是答應了，看着氣氛有些低沉，存心逗她幾句，“不過姐姐現在思慮這些或許為時尚早，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倆這點芝麻，說不定也難以入人家眼不是？”

“跟你說正經的呢！”方雁易轉過來瞪她一眼，忽然記起什麼，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件，笑着遞給孟栾，“這是翎兒昨日寄回來的信，他們前不久才進入蜀中，給你我都寄了信回來，還特地叮囑我一定要盡快要将這信給你，想來當有什麼稀奇事兒，那驿差還跟我說他寄信特地選的八百裡加急，這孩子......現在還是毛躁得很。”

孟栾聞言眉眼彎了彎，接過來準備打開，“那我得拆開看看了，這八百裡從蜀中來的信，想必十分了得。”

誰知一語成谶。

她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紙上的内容。憶及今日翁大人今日所言......

“一切照着章程來。”

章程......

如今嚼着這兩個字，将自己腦中的東西全然過了一遍後不由得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