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為了方便查案,在淳親王的授命下禮部為審理本案的官員們大開方便之門,孟栾和幾個同僚每日進進出出,都快把禮部官署摸個底朝天了。
明帝因為如此大規模的集體舞弊而大發雷霆,下令嚴查此次所有舉子的試卷與此前言行,甚至為此不惜動用宮廷禁衛走訪京城民戶,若非淳親王聞訊攔下,這段時日恐怕不止官員,百姓們也要跟着一起雞飛狗跳了。
最後還是由右肅政台出面,命地方各州府的科道官們将戶籍位于自己轄區内的進京舉子們此前童試、鄉試的卷文從貢院檔案裡取出,八百裡加急運到京師,以方便禮部、肅政台和刑部這些官員們比對排查。
所謂甯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
可惜并未獲得有價值的線索。
除了伍蠡這種言行不一前後矛盾有明顯纰漏的,其餘有問題的基本都已被關押在了肅政台的牢房裡,根據連夜審問的口供來看,多數人皆一口咬定自己是事先被伍蠡提醒或透露過題目,為了中舉,便在策試時違背本心以迎合座師喜好。可除此之外,再多的,便問不出來了。
案子在此陷入了僵局。伍蠡作為洩題源頭,一口咬定自己是在會試前于範大人處獲得的題目并受到了點撥,而範程弘對于如此激烈尖銳的指控則不置一詞。無論伍蠡出于何種動機散播題目,作為洩題源頭,若範大人所受指控罪名成立,難以想象将面臨何種殘酷嚴苛的刑罰。
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後果。
作為三朝輔臣,朝廷棟梁,由他所領銜施行的政治主張繁多,通過其手所推行的政策更是多如牛毛,數不勝數,若是此案罪名成立,不僅範程弘本人會因此身敗名裂,甚至這些年朝廷費盡心血所建立的名望威信也會随之掃地,對于明帝而言,首當其沖的,便是自她上位以來竭力改進推行的官職改革。
所以不管範程弘究竟是否當真做過此事,對于目前情況而言,還不能立即定罪。
至少這是孟栾的想法,或者說,參與此案的刑部和左肅政台這邊大部同僚們應當都是如此想法。
且不說情感上對于德望深重的範大人的仰慕之情,就現實原因來看,就算伍蠡出身蜀中富商,他跟久踞京師、屹立三朝的範家相比恐怕也是沙海一粟。
不論從何種角度來看,範大人都不具備徇私伍蠡的合理動機。
可問題也出在此處。目前左肅政台雖是查案的一方,可手裡掌握的所有證據幾乎都指向範大人,不論明帝對此是何種态度,作為朝廷監察部門,肅政台曆來秉持公正辦案的原則,就事論事,以證據為唯一标準。
但孟栾總覺得事情另有隐情。
今日難得沒去禮部,帶着前幾日得的卷宗回了一趟左肅政台,誰知凳子還沒坐熱,便被上峰大人叫去了裡間。
甫一進去,才知不止她一人。
堂裡滿滿當當的站着好些個熟人,要麼是這幾日搭伴查卷宗的,要麼是留在左肅政台審人的,總之都是參與最近這起案子的。
想來應當是有什麼較為重要的進展需統一跟衆人講明,孟栾心道。
待人到齊,幾息之後,坐在首位的聶漣才緩緩開口:“這段時日辛苦各位了,方才接到聖上谕令,此案實情已揭曉,不必再查。”
什麼?!
孟栾早先處理一樁方士行騙案子時,曾見識過此人揚言“仙術”的煉丹法子,那鬥大的爐子在烈火灼燒下一直不穩定的抖動,直到發出震天響的動靜,待溫度冷卻後從裡面倒出一粒黑亮發紅的球狀物什,就說明他的“仙丹”煉好了,為了激起别人買丹的欲望,甚至說出了“動靜越大,效果越好”的荒謬之語,以至于他住處附近時不時就會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鄰裡後來發現此人逃亡也是因為有多時沒聽見聲響了。
可再大的爆炸聲也不會有此時聶漣的幾句話來得有威力,下面衆人心裡彷佛都有個煉丹爐子,在自己上峰大人此番話一出後突然發出“膨”的一聲巨響,炸的耳膜震動,頭腦發昏,甚至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左右相顧面面相觑,一時間都忘了說話,堂裡隻剩下人動作摩擦衣物的聲音。
但聶漣要說的顯然不止這幾句,他略微停頓一瞬給了衆人一些反應時間,方又繼續道:“至于本案各涉案人員的處理,聖上皆已做了安排......”
至于後面具體說了什麼,孟栾已記得不大清楚了,先前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一天掰成二十四個時辰用,現下突然沒了任務,官署裡整個都閑了下來。
劉成業今天倒是沒在場,隻是翁良弼還是提點了一句,畢竟如今孟栾算是挂職在刑部,因着這個案子暫時兩個部門一起辦案,如今案子結束了,人還是得回去待滿才行。
一切按照章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