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老夫人在四月中旬入了宮,直奔鄭皇後所在的坤甯宮。
如今的局勢,鄭家也在密切關注。
自從廢太子之後,鄭家在京城勳貴圈險些擡不起頭來,若無鄭皇後,鄭家怕是早已輝煌不再。
鄭家是立志要成為國舅家的,就算鄭皇後生不出那麼大的太子,他們也要讓鄭皇後領養一位皇子,扶持那位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這樣,鄭家就還是國舅家。
鄭老夫人苦口婆心勸說,無視畫屏、玉屏端上的熱茶和糕點,道:“華兒,你便是不為着鄭家想,也該想想你大姐姐吧?”
鄭老夫人是鄭皇後的伯母,鄭皇後幼時失去考妣,當時鄭家尚未分家,她由祖父祖母帶大,祖父祖母病逝,她便跟着伯父伯母生活。
孝和皇後雖是她的堂姐,但對她比對自己的嫡親姐妹還要親密。
小的時候,别的堂兄堂姐欺負她,是孝和皇後擋在她身前保護她。孝和皇後一旦有什麼好東西,都會分一半給她。每回出門遊玩,孝和皇後都會帶着她。
想到曾經與孝和皇後的點點滴滴,鄭皇後有些猶豫不決,“皇子們都大了,我如何撫養?”
鄭老夫人一針見血,“燕王、八皇子都是有娘的孩子,唯有楚王……”她點到為止,接着說:“你大可以撫養楚王。”
當初鄭皇後能同意進宮,全都是因為心疼堂姐留下的孩子,怕他不受隆化帝重視,在深宮裡如履薄冰。
沒有母親的孩子,就是一根稻草,若是不得父親寵愛,那麼他便是人人可欺的小可憐。
鄭皇後憐惜慕琛,“蓉妃妹妹可憐,六郎更是可憐,小小年紀便沒了親生母親,也不知曉親生母親的模樣。”
“正是因為他記不得生母樣貌,你撫養他才更相宜。”聽到鄭皇後此言,鄭老夫人心裡沉着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下,勸道:“如今聖上親近楚王,不少朝臣向楚王倒戈,認為他極有可能被封太子。華兒,雖說無論誰成了太子,你都會是未來的太後,但太後這個位置豈容兩個人坐?”
“兩個人坐,勢必會一争高低。”鄭老夫人耐心分析,“華兒,我知你性格溫和,不愛與人相争,但你若不争不搶,定會為人所欺。”
鄭皇後喃喃,“伯母……”
鄭老夫人說話有理有據,“這幾年,楚王隻出征兩次,次次凱旋。一是西陳,二是北涼,每次戰役都能大獲全勝,聖上很是贊賞他。當初聖上讓六個皇子分别去六部曆練,楚王去的是最苦最累的刑部,可他任勞任怨,日日早出晚歸,就連跟楚王妃成親後都不曾懈怠,破了大榮許多疑案。這是你都看在眼裡,就不必我再多說一遍了吧?”
“但……”鄭皇後心虛,“我覺得……這般貿然撫養六郎,萬歲爺會不會有所察覺,從而内心不悅?”
“不會。”鄭老夫人果斷搖頭,“這樣的局面,聖上更樂于看見。”
她彎了彎腰,湊近鄭皇後面前。
鄭皇後離鄭老夫人更近了些,頭上珠翠環繞,發出清脆響聲。
“皇後娘娘。”鄭老夫人強調鄭皇後的身份,“你可别忘了楚王生母的身份,異族女子不可為一國之後,她的兒子同樣不能成為太子。你是大榮的皇後,若你收養了楚王,楚王便是你的兒子,不再是外族妃之子。”
她用手比了個“三”,鄭皇後眨眨眼睛,有些看不明白。
鄭老夫人解釋道:“聖上想立楚王為太子,卻礙于他的生母,無法堵住悠悠衆口。楚王野心勃勃,自是不願成為臣子,居于人下。我們鄭家想當國舅,延續從前的風光。所以,這是一舉三得的辦法,三方都得利,三方都高興。”
鄭皇後被說動了,點着頭應了鄭老夫人的話。
“容我再斟酌斟酌,與萬歲爺商議商議。”鄭皇後考慮道。
鄭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沒過多久,鄭皇後在隆化帝那邊旁敲側擊說出此事,隆化帝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既不答允也不拒絕,隻說讓鄭皇後寬心以待來日。
…
…
慈甯宮。
隆化帝照常給柳太後請安。
由春入夏,柳太後身子好了不少,人年紀大了,精力不如少時充沛,沒說兩句話就得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
隆化帝屏退殿内随侍的宮婢内侍,貼身照顧坐在軟榻之上的柳太後。
柳太後正在小憩,不知隆化帝已走到了她的身後,正在給她按摩肩膀。
她以為是自己殿内的小宮婢,毛手毛腳的掌握不好力度,含笑道:“我這裡不需要人服侍,你去殿外同别的小姑娘一塊兒玩吧。我老婆子年紀大覺多,你們小姑娘在外面嬉笑打鬧的,我醒來看着也精神許多。”
柳太後對仁愛,體貼下人,鮮少對下人嚴厲,所以慈甯宮歡聲笑語不斷,宮婢内侍日日興高采烈,如同過年般暢快。
她年輕時因戰亂過過苦日子,知道底下百姓的不易,在宮裡為奴為婢已經夠可憐了,她從不去刁難他們。
隆化帝一聽,便知柳太後把自己當成了小宮婢,他也不惱怒,跟着笑道:“母親,您聽聽這是誰的聲音?”
柳太後雖然有些震驚,但并不意外。
“真是老糊塗了,我以為你帶着那群小宮婢走了。”柳太後睜開眼睛道。
隆化帝捏着柳太後的肩膀,減小力度,說:“母親不老也不糊塗,母親是兒見過最美好的女子。”
柳太後心裡高興,但她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今日來必是有要事跟自己說。
“坐吧。”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椅子,“母親肩膀不酸,你不用一直給我揉,免得累壞你自己。”
隆化帝剛想說聲“不累”,就聽到了柳太後笃定的聲音:“你今日來,是想跟我說立儲之事嗎?”
隆化帝聞言坐直身子,肅容道:“是,兒有意立六郎為太子。”
“六郎?”柳太後挑着眉頭看過去,“為何呀?”
“無論是學識還是才幹,六郎皆是皇子之中最出衆者。”隆化帝說起最令他自豪之事,“當年,若無六郎主動帶兵出征,西陳不會這麼快對我大榮俯首稱臣,這是為國。六郎在刑部破迷案,親自帶着官兵抓獲嫌犯,換無辜百姓公道,這是為民。六郎孝順,空閑時總會與六郎媳婦着初曉入宮看望母親、皇後和兒,這是為君。”
“為君、為民、為過,他方方面面做得級佳,可堪為國朝儲君,日後繼承大統。”隆化帝總結。
柳太後人老心不老,眼明心亮,看得很清楚。
她認同道:“你這話說得不錯,但……”她暗示隆化帝,“但六郎生母終究是外族女子,外族血脈,曆來有條律法,異族血脈不可成為日後的君王。”
在自己母親面前,隆化帝所有的君威都沒有了,像個幼稚的孩子。
“我是大榮的君王,我的規矩就是規矩!”隆化帝振振有詞,“我立六郎為太子,一沒殘害忠良,二沒傷天害理,三沒禍害百姓,誰會有異議?”
柳太後伸出手,輕輕指了指隆化帝一下,無奈道:“你啊你!”
隆化帝說出他最終的目的,“兒想讓皇後撫養六郎,這樣六郎就是皇後的兒子,再無人敢議論他的身份了。”
柳太後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既如此,便依你所言,立六郎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