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汴京四面十六座城門全部緊閉,人戴甲、炮開膛,在城牆上全副武裝,提防着虞婁可能的進攻。就連隻負責城内道路暢通的街道司官員都披甲執銳,列隊換班的在城内巡視,防止虞婁探子摸進城裡來。
朝廷裡也每日争論不休,有人提議循舊例破财消災,給虞婁一筆錢财,保汴京一城繁華;也有人力主積極應對,這次虞婁傾力大舉南下,恐怕不是議和就能應付的;更有人提出皇帝和太子應該離開汴京,到長安避難,以防萬一。三方各執己見,誰都不願退步,分歧激烈到連向來不關心朝政的純懿都有所耳聞。
陸雙昂是全力支持大慶要早做打算的。少年人忍不了都城被圍的奇恥大辱,多次在朝堂上與主和派辯論到面紅耳赤,回府都顧不上好好吃一頓晚飯,隻簡單扒兩口面食幹餅,就又鑽進正廳,與同僚議政到深夜。
純懿心疼他,卻幫不到他什麼,隻能時時溫着茶水果子,待他回房時幫他脫下外袍,為他按揉酸痛的肩頸,再溫柔聽他傾訴所有的不甘和煩悶。
皇帝在戰和之中左右搖擺。今日下令南方兵馬速來勤王,明日又号召王公大臣們捐出銀錢,為和談籌款。純懿聽陸雙昂每日回來所說的朝廷決議,也就跟着今日去小佛堂燒香祈願,希望勤王兵馬速速趕到;明日又回屋裡整理府内賬冊,把空餘的金銀全收拾出來裝箱整好,以備有需要随時能擡進宮裡去,倒是忙得腳不沾地,再沒有功夫出府去參加各種宴會了。
這樣的日子直到虞婁先提出和談才算結束。
圍困汴京這支虞婁軍隊的主将主動邀請宋帝前往虞婁軍營和談。皇帝自然不肯去,但又不願放棄這次和談機會,派了使者去與虞婁人幾番拉扯,拉扯到最後虞婁主将嫌麻煩,幹脆叩開了汴京城門,親自入宮來見皇帝,雙方這才真正開始坐下和談。
此時初冬已至,已許久不曾出門的純懿卻在這日抛下賬冊,匆匆出了陸府。
汴京此時已幾乎恢複了往日繁華,路上車馬喧喧,人潮擁擠,純懿坐着一輛雙乘馬車,很快就被堵在了半路動彈不得。
若是往常,純懿會吩咐車夫小心行人,慢慢前進,還會饒有興緻地掀開一角車簾,欣賞汴京城的繁華盛景。可今日,純懿卻不住催促着車夫快些前行,甚至派出了帝姬衛隊去前方開路,清出一條道來。
她的女使紫節看着純懿難言焦急的臉色,柔聲安慰她:“近幾日天氣一下子冷得厲害,皇後娘娘或是衣裳單薄,或是一時着了風,導緻突然病倒也是有的,好好将養幾日一定就好,帝姬莫急。”
可純懿絲毫沒被安慰到。她右手手指習慣性撥弄着左手腕上一條紅繩,與紅繩一起纏繞編織的金絲在她腕間燦燦閃耀,更襯得她手腕白皙纖細:“小黃門說,母後的病來得兇猛奇怪,許久也不見好,這才出宮來找我的,怎麼能不急……啊!”
純懿一個驚呼,身子突然随着馬車一起劇烈搖晃。紫節急忙去攙扶她,待到馬車終于平穩下來,這才推開廂門跳下馬車,揚聲去問:“突然這是怎麼了?”
純懿一個人留在馬車内,手還扶在廂壁上,一顆心卻忽然跳的快了幾分。
那個可怕的男人早已死在了兩年前,但她現在仍經常夢到那雙燃燒着仇怨的眼睛,讓她害怕意外,害怕獨自出行,每每隻能在小佛堂裡才能尋回安定和平和。
更何況,現在虞婁人又圍了汴京城……
待想到今日出門前她特意帶上的帝姬衛隊,這才能稍稍安心,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紫節很快便回來了。她笑着對純懿回禀:“剛剛衛隊清路的時候,不小心踢翻了一個小乞丐的飯碗,小乞丐急了,撲上去撿灑了滿地的飯,這才驚了馬。”
聽聞隻是一個小乞丐驚了馬,純懿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她輕輕推開車窗,向外張望,正看到跪在她車旁的小乞丐。那小乞丐頭發散亂着結成一縷一縷,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的,甚至還短了一截,露出幹瘦的手腕和腳腕。就算被帝姬護衛們壓制着,也不忘伸出雙臂,護着攤在地上的一坨辨認不出原料的飯菜。
純懿辨認不出這小乞丐是男是女,可覺得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模樣十分可憐。她敲敲車壁,衛隊長就大步走來,沖她行禮:“帝姬。”
“是我們有錯在先,給他些錢,帶他去吃頓飽飯,再買身衣裳,放他走吧。”
純懿最後看了那小乞丐一眼,合上車窗:“繼續出發,小心一些。”
撞了人之後,馬車前行的路忽然就順暢了許多,很快便行到拱宸門外,宮門打開,馬車進了宮,一直到内宮門處才停下。
這裡是她出入宮時慣走的門。純懿下車,腳步匆匆,将紫節也甩在身後,幾乎是小跑着繞過一根又一根粗壯的廊柱,朝着内宮門直沖而去。
剛轉過一根廊柱,忽然撞到了什麼東西。
純懿被這突然出現的障礙撞的踉跄後退,慌亂之中腳下又踩到了她及地的大氅,頓時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翻過欄杆,朝着幾尺高的玉階下一頭栽倒,一根手臂卻忽然橫攔在她面前。
沒有試圖拉住她,也沒有絲毫要阻止她跌倒的意思,隻是堅定的橫在她的身前,似乎并不為了幫她,而隻是在為她提供一個選擇。
由她自己來選擇,是拉住他,還是推開他然後摔下去。
玉階下還有高大的基座,如果摔下去,最幸運也得是重傷。純懿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緊緊抱住面前那條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