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猛然從夢中驚醒。
屋内的燈燭不知何時已經盡數熄滅,冬日的夜風寒冷,從大開着的窗口呼呼灌進來,卷起屋内的層層簾幔和床帳,鼓鼓飛舞着,在黑暗中旋成一個個碩大又怪異的扭曲的陰影。
純懿額頭上全部都是冷汗,就連發絲都似乎被浸透了,被冷風一吹,更覺陰冷刺骨,甚至連全身都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她下意識雙臂交叉環抱住自己,可就在雙臂壓上胸前的那一刻,夢中那種被禁锢的感覺仿佛再次降臨,讓純懿一個激靈,條件反射般低頭去檢查自己的衣服。
繡着精緻桃花的兩片衣襟規規矩矩交疊在一起,腰間系帶打着一個漂亮的結,柔順垂在她腰側。下面的綢褲也穿得好好的,就連經常在睡夢中無意識伸出錦被的兩隻腳丫,這次也乖乖縮在被子裡,蓋得嚴嚴實實。
檢查無誤,純懿這才長籲口氣:看來,剛才真的是個夢。
她輕聲喚:“紫節。”
沒有人應。純懿等了一會兒,又喚了一聲,從來睡眠輕淺的紫節卻仍是沒有回答。
整個屋子裡,死一般的靜寂,隻有夜風從窗内刮入的聲音,嗚嗚嘯嘯,竟像鬼哭。
純懿的心再次懸了起來。她摸索着找到慣常搭在床邊老位置的大氅,胡亂披在身上,去找睡在屏風那側的紫節。待在紫節的小床上摸到了一個溫暖的人體,感受到她規律的呼吸,純懿才終于徹底安心。
她呆呆坐在紫節身邊,左手伸進紫節的被子裡,緊緊握着她的手,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不住摩挲着手腕上那根與金線一起纏繞編織的紅繩,默念着陸雙昂的名字。
一直到天邊終于出現晨曦,純懿才疲憊起身,小心關上窗戶,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第二日,坤甯宮的女使們早早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按時候在純懿屋外。可奇怪的是,不僅是直到早上才勉強淺睡了一會兒的純懿,就連安睡了一整晚的紫節,都沒能按時醒來。
女使們覺得奇怪,知道純懿每日要去取藥,不敢耽擱,等了一會兒後還是悄悄進屋,先去喊醒了紫節。
紫節趕到純懿的床邊服侍她起身,一臉懊惱:“是奴的錯。昨夜本來還在守着帝姬的,可不知道怎麼地,兩個眼皮就黏在了一起,拼命努力也睜不開,最後連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吹了一晚的風又沒睡好的純懿臉色有些蒼白,沒說什麼,隻在出門前叮囑道:“窗子好像壞了,找人去修一修。”
她捧着暖爐,披着厚厚的縫着絨毛的大氅,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仍是覺得冷。可延陵宗隐仍舊隻穿着一身單棉的袍子,褲管随着瑟瑟寒風激烈搖動着,勾勒出他修長筆直的兩條腿。
他就站在風中,高大英武,身姿挺拔,卻巍然屹立,不動如山。
純懿将他遞來的小瓶握入掌心,沉默着後退一步,對他行禮之後就準備轉身離開。
男人冷淡的聲線忽然響起,說不清是關心還是試探:“沒睡好?”
純懿立刻想到了那個可怕的夢。被那個夢境折磨之後,她現在分外不想見到眼前這個幾乎是從夢境中走出的男人。
純懿回避着他的視線,禮貌但疏遠地回:“我休息的還好,多謝将軍關心。”
眼前黑影一閃,男人已經鬼魅般出現在純懿面前:“你在躲我?”
他輕笑,低下身:“純懿帝姬,我的藥,可不是這麼好拿的。”
他拿捏着她的軟肋,讓她避無可避。
純懿深深呼吸,做好了心理建設之後,才能維持着平靜的神情擡頭看向他:“向将軍求藥的時候我就說過,我願意盡我的全力滿足将軍的條件。這個承諾現在依舊有效,隻要我有,隻要将軍需要。”
延陵宗隐挑眉,扯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更逼近她一步,迫得純懿呼吸一窒,下意識更加努力擡起脖頸,才能看到他漆黑的眸子。
在延陵宗隐面前,她實在是過于簡單,他隻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緊張,和雖然努力壓制、卻隻是藏得更深的恐懼。
延陵宗隐故作不知,微笑:“沒睡好?”
純懿沒想到他擺出這麼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最後問的卻還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實在是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隻是估計因為吹了一晚上冷風,她現在有些頭暈腦脹,也沒心思細細思考,隻想快點拿到藥然後離開,便敷衍點頭:“對,沒睡好。”
純懿隻以為他會繼續糾纏,卻沒曾想得到了她老老實實的回答,延陵宗隐似乎便已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