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點頭,擡手幫他整理發冠:“一切小心。”
千言萬語,都藏在這四字之間。
陸雙昂點頭,純懿強忍者淚水,張開雙臂擁抱他:“昂哥哥,你還記得,你為什麼叫我琅琅嗎?”
想到小時候的事,陸雙昂不由笑得更加溫柔:“記得。”
他輕聲道:“‘白鶴雙雙,劍客昂昂’,雲天之上的白鶴自在飛翔,大道上劍客遊俠意氣昂揚。這是我的名字。”
純懿不由也笑了,接道:“‘白鶴雙雙,劍客昂昂,笑語琅琅’。錦繡閨房裡歡聲笑語,這是我的名字。昂哥哥,隻有你在,我才能有笑語琅琅,所以你一定要回來。我等着你。”
陸雙昂将純懿柔軟的身體用力按入自己懷中,似乎想将她揉進自己身體裡。
可他最後還是先放了手。他這一去,九死一生,他不忍心讓她一起冒險。
陸雙昂最後揉了揉純懿的發頂:“我走了。”
純懿點頭,注視着已經有了男人輪廓的少年轉身,大步朝前走去。就在他下一步便要邁出房門時,陸雙昂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琅琅,”陸雙昂沒有回頭,陽光為他的背影鍍上一層金色光暈,猶如降世的神祗,“這是我的國,但更是你的家。你是帝姬,帝姬與旁人不同,對帝姬而言,國與家糾纏在一起,既然難舍難分,我便與你一同守着,守到我守不了的那天止。”
直到陸雙昂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視線中,純懿仍然呆呆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出神。陸雙昂看得很清楚,她是帝姬,她的國就是她的家。若是有一天,大慶覆滅,其他人也許有活路,可身為大慶帝姬的她,就再沒有一絲庇佑。
陸雙昂走後,純懿再沒有出過門。她将所有的帝姬衛隊都調入了府中,命令他們将自己的院子圍的密不透風。她帶着女使們住在自己為自己築成的牢籠中,除了每日雷打不動到佛堂為陸雙昂祈福外,還有一件必做的事:
接見衛隊首領,聽他彙報汴京城的最新情況。虞婁的動向,朝廷的決議,甚至市井裡的傳言,她統統都會認真記下。
而宋統領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
“你說什麼?”純懿以為自己聽錯了,手指緊緊捏住椅子扶手上精緻的雕花,木料幾乎嵌入她的掌心,她也顧不上去看一眼,隻追問着,“你說,父皇把誰送出去了?”
“賢甯帝姬。”想到那輛獨自離開汴京城的馬車,宋統領恨恨閉了眼,“賢甯帝姬已被送入劉家寺虞婁大營。”
“賢甯……她才十四歲!”純懿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前天是保甯,昨天是慧福,今天又是賢甯!他們想要多少個帝姬!虞婁未免也欺人太甚!”
宋統領默然半晌。他不能說皇帝的決定荒唐又懦弱,隻能努力安慰純懿,也在安慰自己:“我們的援軍趕不過來,虞婁卻一直在增兵,現在他們的兵力已經兩倍于之前,我們沒有一戰之力。他們要錢,要帝姬,陛下割舍了自己的女兒,不過是為了保汴京一城平安……”
純懿從來沒有覺得如此失望。自己的姐妹一個個被舍棄,還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舍棄的,這讓她難免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來。
“今天是賢甯,然後呢?下一個又是誰?”純懿笑容嘲諷,“未嫁的帝姬還有幾個,還夠我們送去幾天?未嫁的送完了,然後呢?然後是不是就輪到我們這些已經出降的帝姬了?”
宋統領驚駭萬分,失聲道:“帝姬慎言!您……陸家滿門忠烈,驸馬現在還在外征戰,陛下不能寒了将士們的心,不會舍棄您的……”
純懿沒有說話。一股寒意從她的腳底升起,順着脊梁寸寸向上蔓延,直到整個人都如墜冰窖。
感覺到濃濃的不安,純懿開始思索對策,可她卻沒想到,她的擔心,竟然這麼快就成為了事實。
這一日,一身粗布短打的陸七帶了幾個同樣身着便裝的陸家親兵闖入了純懿的院子。
“帝姬,”陸七滿臉焦灼,對着她急急開口,“虞婁獅子大開口,向陛下讨要萬兩金銀,說若是不夠,便用王室女眷來抵債。驸馬走前已經有吩咐,如果事态失控,讓我們護送您和幾位帝姬離開汴京,南下蘇州。現在人物均已備好,帝姬,”
他單膝跪地,重重磕頭:“請跟我們走吧!”
周圍人慌亂的歸整着東西,被紫節攙扶着跌跌撞撞奔向馬車,一直到與顯德帝姬、嘉榮帝姬幾人一起擠上一輛馬車,搖搖晃晃朝着南邊疾馳,純懿仍覺猶在夢中,滿是不真實感。
直到馬車忽然一個急停,她們掀開車簾,看到正高踞于馬上、立在她們正前方的高大男人時,這種不真實感變得更加明顯。
純懿喃喃開口:“延陵宗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