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宗隐統領下的劉家寺大營日漸一日的熱鬧起來。
本來除了被鎖着幽禁起來的純懿之外全是虞婁人的軍營,多了很多身着大慶服制的人來來去去。有男人,也有女人。有的滿臉嚴肅,快步而來匆匆而去,有的哭叫哀嚎,被披甲執銳的虞婁兵士拖着進來,然後就再也見不到人。
純懿站在幾頂營帳之間的陰影中,隔着縫隙,安靜看着來來去去的大慶人。這幾日守在這裡看下來,有好幾個她都是認識的,有朝堂上的官員,有汴京城裡的富戶,甚至還有宮裡的黃門和女使們。而他們這般頻繁的出現在虞婁大營,無不證實了一件事:
延陵宗隐沒有騙她,虞婁真的攻入并控制了汴京城。
純懿心底除了悲涼,更多的是茫然。她雖是帝姬,可從來不關心政事,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延綿快兩百年向來富裕太平的大慶,怎麼就會斷絕在虞婁這般邊陲蠻族手中。
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帶着少見的輕松與愉悅:“在看什麼?”
延陵宗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不知道是純懿近來又瘦了些,還是延陵宗隐最近揮刀太多又壯了些,他現在幾乎比她大上一圈,都不用怎麼費力,視線就從純懿頭頂越過,順着她的方向望去。
“在看你想讓我看的東西。”純懿聲線平穩,面色也是溫柔甯靜的,平靜的不像是大慶帝姬,反而更像是一個漠然的旁觀者,“你忽然放松了對我的管制,允許我出營帳來走走,不就是為了讓我看到這些嗎?”
純懿直言,毫不避諱:“你的勝利,還有大慶對你的臣服。”
延陵宗隐有些驚訝于她對于失敗的坦然。他雙手搭上純懿的肩頭,稍微使力,純懿就順着他的力道轉過身來,與他相對而立。
他看着她的神色,忽然一笑。
“我隻是想讓你親眼看着,你是如何失去所有的庇護的。”他俯下身,唇湊到她的耳邊,氣息灼熱,“你的皇帝哥哥,還有那個沒用的郎君。”
第二日,純懿再次見到了陸雙昂。
也不過堪堪一月未見,這一次的陸雙昂比上次滄桑許多。他更瘦了,下颌處冒出了一層青色的胡茬,眼窩深陷,曾經那個豐神俊秀的小郎君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一看就飽經了滄桑的糙漢子。
他被兩個五大三粗的虞婁兵士反扣着雙手,卻将脊背挺得筆直,神情倨傲看着高坐上方的延陵宗隐:“将軍這樣的待客之道,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延陵宗隐神情不變,懶得與他多做糾纏,直截了當地:“純懿長帝姬在哪裡?”
忽然聽到純懿的名字,陸雙昂身體微不可查地一顫,倔強轉開視線,沉默着不發一言。
延陵宗隐本就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何況現在還懷着别的心思,更懶得與陸雙昂廢話,微一颔首,立在他身側的黑塔便點頭,然後邁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劉雙昂走去,一句話也不說,直接揮起硬如巨石的拳頭,狠狠沖着陸雙昂的小腹砸去。
陸雙昂猝不及防下受了這一拳,不由彎下身,表情痛苦,卻緊咬着牙關不肯呼痛。
沒等他緩過痛苦,黑塔的下一拳又到,他一下又一下舞地虎虎生風,拳拳都沖着陸雙昂的要害處打。陸雙昂開始還想還手,可身後六七名虞婁兵士的十幾隻手牢牢制着他,讓他無法掙脫,連躲避都做不到,隻能一下又一下承受着黑塔全力揮出的拳頭。
沒撐一會兒,陸雙昂就倒在地上,整張臉憋得紫紅,口鼻處都溢出血來,胸膛劇烈起伏着大口喘息,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劇痛和甜腥的血氣,發出破風扇一樣粗粝的氣音,想來是被黑塔打斷了骨頭。
延陵宗隐冷嗤:“真是沒用。”
他走下高坐,緩步行到陸雙昂面前,用腳尖擡起他的下巴,逼他與他對視:“我再問你一次,純懿長帝姬在哪裡?”
陸雙昂是真不知道純懿在哪裡。他千裡奔赴太原,一路收攏陸家殘軍,可還沒等他趕到太原城下,便聽聞太原已被攻破,虞婁的唐括國相已帶兵越過太原,向着汴京前進。他就又急急忙忙轉頭往回趕,可還是遲了一步。
他到達汴京城外時,虞婁兩路大軍已經會師,重新分派兵馬,有一支專門阻截前來救援汴京的勤王軍隊。陸雙昂的軍隊人疲馬累,缺少補給,幾次沖鋒都沒能突入防線,反而損失慘重。
看着汴京城内一日壞過一日的情況,陸雙昂不止一次慶幸,踏在離開前已做好了萬全的安排,他的琅琅趕在災禍之前離開了汴京,現在應該已經到達了蘇州,過着平靜安甯的日子等他。
可在他終于用血肉鋪出了一條沖入汴京的道路時,他才知道,他的琅琅根本沒能到達蘇州。她回來了,然後又莫名消失了,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所有人都在找她,可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陸雙昂仔細調查着純懿的下落,一次又一次認真回想着臨走前純懿的一舉一動,從皇後病重、進宮侍疾、找到靈藥、噩夢連連……
他有一個猜測,一個非常大膽、但并不是全無可能的猜測。
陸雙昂“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老子還想問你呢。她是不是在你這裡?你對她做了什麼?”
延陵宗隐含笑的眼眸瞟過純懿藏身的方向,重又回到陸雙昂身上,眼也不眨地:“不在。所以我才将陸小将軍請來,向您請教的。”
他話語謙恭,可口氣嘲諷,聽在陸雙昂耳中更覺不快。他一雙血紅的眸子狼一樣盯着延陵宗隐,從來沒有過的兇惡語氣:“最好是這樣。如果你對她做了什麼,我絕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