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宗隐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周圍黑壓壓圍滿了人,卻是安靜的落針可聞。
他幽深的眸子環顧着周圍倒伏的樹木門闆和被扔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又仔細端詳了一圈跪在院子正中的、寥寥無幾的帝姬府中人,最後才落在各個都垂頭喪氣的虞婁暗探身上。
“誰能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嗯?”
他的聲音不大,聽在衆人耳中卻如同千斤。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回答,紛紛将腦袋垂得更低,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沒人說話,延陵宗隐身上的氣壓又低了幾分,幹脆點名:“失木錯,你說。”
一個長着國字臉和絡腮胡的漢子被迫走出人群,戰戰兢兢站到延陵宗隐面前。他在聽聞那個娘兒們不見了的時候就知道大事不好,可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他們已經将這府邸圍的如同鐵桶一般,她到底是從哪裡溜掉的。
感受到延陵宗隐如同來自深冷地獄一般的冰涼目光,失木錯咬咬牙,“撲通”跪在地上:“今日情況太混亂了,府裡的下人們都慌裡慌張地四處逃命,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拼命攔着确認了,明明沒有那個臭娘們兒……”
對上延陵宗隐更加冰冷的視線,失木錯将後面的粗話咽了回去,悻悻改口:“……長帝姬應該是混不出去的。”
“應該?”延陵宗隐緩緩重複這兩個字,涼涼扯起唇角,“一個人可以混在人群偷溜出去,你們看不住,那幾十号人一起沖出府門逃跑,你們也攔不住?”
他指指剩下的十來個帝姬府下人,幾乎要氣笑:“滿滿一府的人,你們看管了這麼久,就給我看住這麼幾個?”
失木錯無言以對。他将額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立誓一般:“郎主,她跑出了帝姬府,也跑不出汴京城。我帶人挨家挨戶的搜,一定将人給您抓回來!”
“不必了。”延陵宗隐打斷他的話,不耐道,“将青城大營的兒郎們全都調入城内。你們給我把城門關嚴實了,找人的事……”
他漆黑的眸底卷着深沉壓抑的怒意,還隐隐帶着一種狩獵前血液沸騰的興奮之感:“我親自來。”
純懿帝姬,你可要藏好了,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要露出來。
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純懿自然會拼命把自己藏好一點。為了能更好的消失在人群中,她甚至沒有去找趁亂從府裡沖出來的其他護衛,而是獨自一個人朝着東市的方向跑去。
東市是手藝匠人們聚集的地方,人員構成極其複雜,流動性也很大,就是在平日裡,突然多出一個陌生面孔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别提現在雙方交戰,城内秩序一片混亂,就更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孤零零的她了。
純懿微弓着身子,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疾步前行。東市的街道本來就不算寬敞,住在兩旁的百姓們還将自家攤子都擺在附近放入門口窗下,讓整條小道更加狹窄逼仄,也更加亂七八糟,實在是一個藏人的好地方。
她一邊走着,一邊觀察着四周,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容她藏身的地方。純懿轉過一個拐角,一邊低頭躲避着從頭頂竹竿上垂下來的破爛布條,一邊踏上一片倒塌的碎石瓦礫,黑暗的角落裡一個搖搖欲墜的圈舍就落進了她的眼裡。
大概曾經是養了什麼動物,現在動物或被殺了,或是跑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延陵宗隐一定想不到,一個金尊玉貴長大的大慶帝姬,會委身藏在這又髒又臭的動物圈舍之中。
純懿眼睛一亮,急忙朝着那裡飛跑過去,剛剛側着身子擠進幾乎要坍塌的粗木門框,忽然,一把冰涼的長劍抵在她的脖頸。
一個男人緊張到幾乎顫抖的聲音傳來:“誰?”
純懿也被他結結實實吓了一跳。她本來就在提心吊膽的逃命,此刻又被突然從這裡冒出的人用劍指着,幾乎讓她驚叫出聲。
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朝旁邊看去。
持劍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身上穿着樣式普通的大慶長袍,可看那在幽暗中也隐隐透出的光澤感,就知道是上佳的料子。此刻,他也正目光灼灼、滿臉警惕看着純懿,看着看着,忽然輕“咦”了一聲。
他有些狐疑地:“純懿長帝姬?”
純懿沒想到眼前這人竟認識她。她颔首,也壓低了聲音:“你是誰?”
确認了純懿的身份,那人立刻收了劍,單膝跪地沖她抱拳,是一個标準的大慶軍禮:“末将禦林軍蕭歡,拜見長帝姬,長帝姬長樂無極。”
“禦林軍?”純懿驚訝,“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名叫蕭歡的年輕禦林軍後退一步,為純懿讓出一條路,也露出了剛剛被他擋在身後的一個小小的身影。那小男孩頭發亂糟糟的,滿臉黑塵,看着就如同她曾經在街上見過的那個可憐的小乞丐一樣,隻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異常明亮,閃爍着不安與防備的光。
看到純懿,小男孩也怔了一下,仔仔細細又将她看了好幾眼,确認不是夢,他才猛然從稻草堆裡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沖着純懿直撲過來。
“姑姑!純懿姑姑!”
純懿摟住撞進自己懷裡的小男孩,也是驚喜非常:“恺之!你還平安活着,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