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恺之是純懿二哥的嫡長子。她的太子哥哥繼承了皇位成為皇帝,城破之後,他的所有妃嫔子女都理所當然地被關在了皇宮中。二哥一脈作為接下來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也被延陵宗隐派重兵把守着,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沒想到,徐恺之卻出現在了這裡。
“府裡被圍了,三弟和五妹六妹都被殺了,”他一張小臉花貓一樣,緊緊摟住純懿的腰身,似乎終于找到了依靠,“父親讓蕭歡帶我逃出來,我們一直東躲西藏的,前天才找到了這裡。姑姑你呢?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純懿抿唇微笑,溫柔捋了捋恺之的頭發:“不重要了。以後,姑姑來保護你。”
純懿和恺之就這樣在圈舍裡相依為命地住了下來。他們兩人都是在虞婁人那裡挂了号的,不敢露面,全靠蕭歡出去尋找食物回來。可蕭歡回來的一次比一次晚,帶回來的東西也一次比一次少,直到這一日,他出去之後就再沒回來。
純懿摟着恺之,一直等到天色黑透又重新亮起,這才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拉着恺之的小手站起身來:“恺之,我們需要換個地方了。”
鑽出圈舍,許久不見的明亮日光晃地純懿雙眼刺痛,可她都顧不得閉目适應一會兒,就抱着恺之快步離開。
他們的身影消失沒一會兒,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響起,一隊騎兵突然出現在狹窄的小巷中,掀翻了一地的雜物。到了破爛的圈舍附近,衆人紛紛勒馬,隻有領頭的高大男人駕馭駿馬疾沖而上,堪堪到了門口才一勒缰繩。
馬兒一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馬上的男人卻巍然不動,身姿挺拔潇灑,帶着種睥睨天下的傲氣。
他微一側臉,身後的騎士們就紛紛下馬,将圈舍團團圍住。幾個人輕手輕腳走進去,可沒一會兒,又慌慌張張走出來。
“郎主,”失木錯滿臉不甘,“裡面沒有人,但是稻草上還有溫度,他們應該剛走不久。”
延陵宗隐黑眸眯起,對着圈舍投去一眼,無甚興趣地扯了缰繩控制馬兒轉頭:“那就找。把附近圍起來,一間一間屋子,挨着搜。”
“是!”兵士們大聲應下,訓練有素地分頭包抄,很快就将這一片街巷都圍了個嚴嚴實實,然後踹開每一扇房門,粗暴地将裡面的人都拉扯出來:“給爺出來!快點!别墨迹!”
東市的百姓們一個不落,都被從屋子裡趕了出來,扶老攜幼的,各個面上都是驚惶之色,挨挨擠擠着走在一起,小聲議論着,不知發生了何事。
純懿将恺之的腦袋往下按了按,讓他埋在自己懷裡,又将自己藏進人流之中,随着大家拖拖沓沓朝前走着。
延陵宗隐竟然來得這麼快,讓她沒有一點防備。
她被抓回去也就罷了,可她還沒來得及将恺之送走……
不知帶兵前來的人是誰?如果她運氣好一點,來的人可能是黑塔,或者是守在她府外的失木錯。如果最壞的情況,是延陵宗隐親自來了……
純懿正想着脫身的辦法,忽然,有人從後面靠近她。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低低的,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您真是純懿長帝姬嗎?”
純懿一個激靈,将懷裡的恺之抱得更緊,警惕地回頭看去。
是一位老人。他的臉上全是褶子,頭發已經花白,站在那裡也是顫顫巍巍的,随時都要摔倒的樣子。而他的面上除了緊張、忐忑,卻沒有一點惡意,甚至目光中還帶着些崇敬,有些畏懼地看着她,努力對她微笑。
純懿沒有應下,也沒有反駁,隻安靜看着他。
她的沉默在老者眼中似乎就是默認。他先是有些無措地搓搓手,朝着周圍鬼鬼祟祟張望一會兒,然後更靠近了她些,低聲道:“帝姬是皇室血脈,不能被虞婁蠻子欺辱了去。您跟我來,我家裡人口不少,我們将您圍在中間,他們應該不會發現您的。”
老人慌裡慌張伸手,似乎是想要帶着純懿去他家人附近,可在快要碰到純懿衣角時,一雙手又畏畏縮縮地收了回去。他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隻能用自己的身體幫純懿擋住前進的人流,一個勁兒地招呼她:“帝姬……不,您這邊請。”
純懿看着面前這個樸實的老人,又偷偷瞟了附近虎視眈眈的虞婁兵士一眼,咬了咬唇,抱着恺之跟了上去。
“老人家。”純懿拉住他的袖子,沒等他反應過來,先将手裡的恺之塞了過去。
她目光安甯平靜,神情恬淡溫柔,對着老人笑,鄭重其事地:“老人家,這位是我的親人,請您不必管我,先護着他。”
老人下意識接住了小男孩,看向純懿的目光滿是焦急和擔憂:“您這是什麼話……哎呦,您這是要做什麼呦!”
純懿是很想向這位質樸又熱忱的老人鄭重行禮,以感謝他的一片情真摯誼的。可人流之中,她不能太引人注意,隻能緊緊握住他粗糙的手,用力握緊:“拜托您照看他。您的恩情,我徐氏皇族沒齒不忘!”
最後看一眼淚眼婆娑的恺之,純懿放開老人的手,轉身朝着遠離他們的方向擠去。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任徐恺之如何努力張望,也再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