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睜開眼睛,淚水讓她的瞳仁明亮若星辰。她一字一字地:“我發誓,你敢留着我在,我會讓你身邊永無甯日。”
延陵宗隐的臉終于也陰沉下來。
“不要蹬鼻子上臉,純懿帝姬,你能躺在這裡與我嗆聲,你可知道,你的姐妹們過得都是什麼樣的日子?”
延陵宗隐果然說到做到,幾日之後,純懿堪堪可以下地行走,他就帶着她去往劉家寺虞婁大營。
純懿隻去過延陵宗隐的青城大營,習慣了軍容齊整、令行禁止的虞婁兵士,可才剛剛邁入劉家寺營帳大門,她就被駭得後退一步,後背撞上了延陵宗隐的胸膛。
他伸臂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在她耳邊低笑:“受不了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營地裡到處都是倒卧的人,有的還能抽搐兩下,在鞭子揮到身上時發出低低的呻吟;更多的則是一動不動,身下血迹已洇滲到土裡,紅色中已泛出黑色。
更可怕的是,還有許多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的身體已經分成了一塊一塊,胳膊擺在頭頂,一條腿卻扔在另一個腦袋旁邊。
幾個虞婁兵士手裡各提着一隻軟綿的胳膊,笑呵呵的比賽着誰扔得更遠。忽然看到延陵宗隐,也不做遮掩,帶着燦爛的笑容跑來向他行禮:“二王子來了。”
延陵宗隐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将純懿擋在身後,颔首。
他們将雪白的胳膊伸到延陵宗隐面前,語氣中帶着明顯的炫耀:“二王子最得女人們歡心,快來幫我們做個評判,您猜這幾個娘們兒哪個更好看一些?”
延陵宗隐有些嫌惡地皺眉,卻還是保持着微笑,将視線從那幾根胳膊上一瞟,敷衍一指:“這個。”
那幾個虞婁兵士發出一陣大笑:“真不愧是狼主。這個胳膊……”
那兵士洋洋得意地揮了揮:“是個帝姬。真不愧是宮裡出來的女人,嬌花兒一樣,就是好玩兒,就是隻剩個胳膊也好玩……”
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幹嘔聲打斷。那虞婁兵士有些摸不着頭腦,抻着脖子往延陵宗隐身後張望:“啥聲音?”
感受到緊貼着他後背的身子正劇烈顫抖着,幾乎要将心肺一起嘔出來似的,延陵宗隐的好面色終于維持不住。他微微轉向擋住他們窺探的目光,冷聲道:“滾開。”
虞婁兵士們扔下胳膊,悻悻離開了,一邊走着,一邊還很是留戀地回頭張望,非常好奇的樣子。
延陵宗隐是存了吓唬純懿聽話的心的,隻是沒想到,太子這裡治軍這般不嚴,竟然明晃晃地殺人分屍取樂。他沉默地伸出長腿,将那幾條扭曲的胳膊踢得遠了一些,确認以純懿的眼力完全看不到了,這才轉身,将她從身後拽出來。
卻直接把她夾在臂彎裡,綴着毛邊的披風有意無意垂下來,遮擋了純懿的視線,帶着她朝主帳而去。
越靠近主帳,絲竹管弦之聲越清晰。純懿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一聽就知道這是大慶的宮廷雅樂,甚至隻有在元旦寒食這類大日子才會這般齊奏。
可是現在,卻響起在這簡陋的虞婁軍營裡。
純懿指甲陷入掌心,卻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一直帶着她大步前進的延陵宗隐卻突然停下了步子。他的肌肉忽然繃緊,摟着她的手臂也愈發用力,甚至讓她有些疼。可還沒等她出聲詢問,延陵宗隐就忽然轉身,半強制地帶着她又原路返回。
純懿猜到了什麼。她一改之前乖順窩在他懷裡的樣子,拼命掙紮起來,在他的壓制中努力撥開遮掩在她眼前的披風。
視野驟然清明,眼前的一切都極為清晰,清晰到她想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都不行。
與延陵宗隐那寒酸的帳篷不同,豪華氣派的大帳前,立着三根高高的旗杆,上面雕刻着粗犷繁複的花紋,神秘又華麗。
可是此刻,本來應該飄揚在旗杆上的旗子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三個人。
是三個女人。她們身上沒有一件蔽體之物,長發蓬亂垂下,都不必看相貌,隻看那白皙如玉的皮膚和妖娆流暢的曲線,就能猜出她們一定生的極美。
可三根粗長的鐵竿破壞了這種美麗。鋒利的尖刃從她們的身體中橫穿而過,将她們高高吊在半空中,鮮紅的血順着鐵杆蜿蜒而下,如同小溪一樣淳淳流淌。
純懿擡着頭,呆呆仰望着那三張熟悉的臉,腳下一軟,幾乎倒地。
她喃喃:“顯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