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臉頰更紅了,一雙手局促的不知道要往哪裡放,可看到自己短了一截的衣袖和露在外面幹癟難看的手腕,小少年悄悄将雙手藏在了身後,然後才鼓足了勇氣一般擡起頭,看向純懿的眼睛。
隻對視一瞬,就又飛快将視線移開,就連小臉都扭到一邊,隻露出一隻紅的似乎要滴血的耳根:“帝姬出門時……我見過帝姬的。”
老人家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說的那個贈你一飯之恩的貴人,原來就是帝姬。”
純懿完全不記得什麼一飯之恩了。
老人家見她神情疑惑,左右看看,見沒人在附近,這才開口道:“帝姬是好人,我便也不瞞您。阿上他不是我的孫子,甚至阿上都不是他的名字,他本來是一個小乞兒,我看他在街頭流浪可憐,長得卻喜氣人也機靈,就留他在我店裡幫忙。後來……”
老人停頓一下,聲音中有些哽咽:“我家老大死在虞婁人刀下,我們全家也被抓了來一起北上。這孩子戶籍不在我家,我讓他趕緊走,他卻因着感謝我們收留,自願代替了我的孫子阿上。”
老人渾濁的眼裡流出淚來:“這一路上,我家裡人死的死,散的散,多虧這孩子一直照顧我,不然,我這一把老骨頭,想必也早已去尋我老伴兒了。”
聽聞這小少年以前竟是一個小乞兒,純懿隐隐約約想起,好像曾經是有這麼一件事。那個時候母親生病,她急着進宮探疾,不小心撞翻了一個小乞丐的飯碗。馬車忽然停下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那個噩夢般的男人再次出現,險些驚出一身冷汗來。
沒想到,那個小乞兒,竟然就是面前這個小少年。
為了一飯之恩,他願意冒着風險幫她藏匿恺之,又為了報恩,他自願替代了老人家的孫子一起北上。純懿不僅心中感歎,這個小少年當真是個心性至善之人,而這樣的純淨之人,不應該死在這般肮髒的路途中。
純懿沉吟一會兒,忽然伸手,幫小少年整理了一下剛才被虞婁人拽開的衣襟。
小少年身子一顫,終于又擡起了眼皮,小心翼翼看着純懿。
純懿對他微笑:“你願意跟着我嗎?”
“我也不能承諾可以給你什麼,但是我會努力試圖帶你們一起回來,回到大慶來。”純懿神情溫柔,絲毫沒有因為眼前的少年比她小而敷衍他,反而很是認真的征求他的意見,“所以,你願意跟着我嗎?”
很久很久之後,已經威風赫赫的餘大人仍會經常想到這個傍晚,在荒涼又艱苦的北上路途中,在挨了一頓毒打之後,一個溫柔的娘子半蹲在他面前,認真地問他願不願意跟随她。
而如果再來一次,他仍會回答:“是,我願意。”
說服延陵宗隐比純懿想象的要簡單一些。他瞥一眼哆哆嗦嗦的老頭兒,又掃一眼瘦骨嶙峋的小少年,揚眉:“你要他們?”
純懿點頭,語氣堅定:“對。”
延陵宗隐看着她,忽然笑了。他懶洋洋揮起手裡馬鞭,朝着那邊一排五大三粗的虞婁漢子一指:“我一直在等着,你什麼時候向我要他們。”
純懿微笑,反問:“我要了,你會給嗎?”
延陵宗隐非常坦誠的回答:“不會。但是如果你想要幾個你的帝姬護衛,若我心情好了,說不定可以考慮。”
“我不要,”純懿語氣平淡,一字一句卻都落進了延陵宗隐的心坎裡,“我說了會努力對你好,就不會再激怒你。你還需要再考慮的要求,我不會提的。”
對她的識時務很是滿意,延陵宗隐唇角微勾,又掃一眼這一老一小,沒甚興趣的揮手:“随你。”
小乞兒沒有名字,再加上他假冒的是郭阿上的身份,純懿便繼續喊他阿上。可能是因着長期在街上乞讨求生,阿上極擅長察言觀色,嘴巴甜眼色又很快,再配上那副笑眯眯的喜氣模樣,很快便将打聽消息的任務從裴明心那裡搶了來。
裴明心沒了事做,很是郁郁寡歡了一陣。還是阿上會說話,一口一個“明心姐姐”喊着,又說她的任務就是全心全意陪着帝姬,這事兒别人都幹不了,獨她一份兒,立刻就将裴明心哄得眉開眼笑。
裴明心拿着筷子輕敲阿上腦門,笑着嗔他:“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吃飯要細嚼慢咽,别老是這麼狼吞虎咽的,像是我們不給你吃飽飯。”
阿上“嘿嘿”笑,瞟一眼純懿,很是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以前養成的習慣,知道了明心姐姐,我改。”
純懿看着圍繞在她身邊的幾個人,又想想成功逃脫的賢甯,不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