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愣了一下,然後起身,柔順地對他行禮:“太子。”
延陵宗隽的下半張臉幾乎全淹沒在濃密的絡腮胡子中,讓他的神情顯得有些難以捉摸。他冷眼看着瘦弱無害的純懿,心中疑窦頓起:“應身神女?”
純懿的身子一僵。她擡頭,有些慌張地看向他,雙唇翕合,最後卻是連一聲都沒能發出,立刻低垂了頭,幾乎将臉埋進胸膛裡。
延陵宗隽看純懿這般神情,很是有些不屑:隻是喊破了她的身份,還沒對她做什麼,就已經成了這般樣子。大慶娘們兒,真是懦弱又沒用,就連這個什麼神女也是這樣。隻要稍微吓唬一下,她一定不敢有什麼隐瞞,更不敢欺騙他。
延陵宗隽便刻意做出一副威嚴的神情,用了最低沉的語調,半帶要挾半帶恐吓地開口:“聽說你是勞什子神女,來,給本王講講,你都會些什麼?若是有一句假話,哼,老子的刀就在這兒,今日就讓你腦袋分家!”
純懿早有了準備。在恰到好處的驚惶和漏洞百出的隐瞞之後,在延陵宗隽的大刀威脅之下,她“不情不願”地向延陵宗隽交代了實情:她是大慶國師親自認證過的“應身神女”,可以聯通神佛,消業轉運。
虞婁信佛,延陵宗隽對純懿的“神女”身份很是謹慎,又問了許多教義和經史的細節,純懿都能對答如流,雖然有的與延陵宗隽所知的不是完全一緻,但延陵宗隽卻很能理解。
畢竟是大慶的神女嘛,教義不同,非常正常。
反而讓他對純懿的“神女”身份多了幾分信重。
接下來的幾日,他有空便來洗衣院找純懿對經說史,還拿了小奴隸的事兒來旁敲側擊。純懿表現完美,毫無破綻,延陵宗隽對她的身份已經信了八九分。
他又私下找了許多大慶人詢問,大家都說王皇後就一心信佛,聽聞純懿帝姬也在佛法上深有造詣,還與國師交好,若國師當真認定她是“神女”,也在情理之中。
這麼一套下來,延陵宗隽是徹底信了純懿的“無應神女”身份。面對純懿要他保密尤其是對延陵宗隐保密的要求,延陵宗隽很是有些不解:“老二不知道?”
純懿咬唇低頭,露出一個可憐又無助的神情,良久才輕輕搖頭:“跟着他,本來就非我所願。我不想幫他,自然也不願意告訴他。”
“你不想跟着他?”延陵宗隽一雙眸子滿是懷疑地盯着純懿,“他待你可是本就不錯,你若是願意用你的能力幫他,他一定會更寵愛你,最後給你一個側妃的位置也說不定呢。”
純懿擡頭,清亮的眼睛不閃不避,眸底卻帶着滔天恨意:“我嫁人了。他逼我們分開,我恨死他了。”
她的恨意如此明顯又真實,延陵宗隽一怔,忽然仰頭大笑。他伸出粗壯的手臂拍着純懿的肩膀,不住點頭:“好,好,好,沒問題,你放心,我絕不告訴他。不僅不告訴他,作為合作的誠意,我會拖住他,盡量阻止他來找你。如何?夠意思吧?”
純懿眸中便轉為驚喜和感激。她對着延陵宗隽深深福禮:“我願助太子一臂之力。”
延陵宗隽畢竟是虞婁太子,雖然不知他是如何操作的,可自他承諾之後,延陵宗隐來找純懿的頻率果然驟然降低。時日久了,洗衣院外看着她的人似乎覺得自家郎主的新鮮勁過去了,對她的監視也明顯懈怠起來。
這給了純懿更多的自由——尋找大慶舊臣,聯絡被送入各家府邸的姐妹娘子,打聽虞婁朝廷的情況,甚至是延陵宗隐的一些舊事。
阿上是這其中的主力軍。他是因着純懿給延陵宗隐吹枕頭風而被調到洗衣院的,非常了解延陵宗隐的為人和手段,起初很是擔心:“帝姬,若是将軍知道您背着他接近投靠太子,他一定會殺了您的。”
純懿手裡捏着一張字條,将它放入燈燭之中,看着它被燒作灰燼:“不是我去找太子,是太子主動來找我。”
她看向憂心忡忡的阿上,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歎息道:“我隻是一個亡國之人,除了順從,還能怎麼辦呢?”
阿上驟然醒悟。對啊,從始到終,純懿都從來沒有主動去接近過延陵宗隽。全是他主動來“逼迫”她的。就是延陵宗隐有一天知道了他們聯手,恐怕也不能将氣撒到純懿身上。
就像她所說,她隻是一個亡國之人,面對太子的威脅,她還能如何呢?
阿上還想說些什麼,忽然,木門被人大力推開。許久未見的延陵宗隐出現在門口。
短暫的驚訝之後,純懿起身,微笑着迎向門口。剛走到延陵宗隐面前,還沒來得及與他說話,延陵宗隐驟然發力,一隻大掌掐上純懿的脖頸,将她整個人重重地推到木牆上。
他眸光陰鸷,視線在純懿臉上仔細逡巡,然後忽然冷笑出聲。
“我今日帶了一個好消息來,”他的聲音低啞,一字一句都似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帶着明顯的陰狠和憤恨,“你的表兄在臨安建立了南慶,立朝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大軍逼近我虞婁邊境,說是要奪回陷于虞婁的大慶同胞。”
驟然聽聞這個消息,純懿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呆呆望着臉色難看的延陵宗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着純懿如驚如夢的神情,延陵宗隐的怒火更加沸騰。他将薄唇貼近純懿的耳朵,聲音與神情一樣陰冷,出口的幾乎隻剩下氣音:“你猜,南慶領軍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