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宗覃抻長脖子,有些稀罕地看着純懿優雅好看的動作,問:“這是在做什麼?”
純懿笑着給他展示裡面的花露:“給你做花茶。”
延陵宗覃從沒喝過花茶,更沒見過這種有趣的做法。他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純懿的每一個動作,看她将花露倒入杯子裡,然後又注入清澈的茶湯,用一個有些粗糙的長柄木勺攪拌了一會兒,最後還在搖晃的茶面上輕輕擺下一朵小花,這才推到他面前。
“本來應該用黑瓷杯盞盛湯,用手制竹筅起沫,最後再點茶作畫,才算茶道。”純懿微笑着,“現在條件簡陋,工具不全,隻能這樣聊以替代,七王子别嫌棄。”
怎麼會嫌棄,現在這盞花茶,對延陵宗覃來說,已經是精緻無比的稀奇東西了。他不舍得喝,就沒話找話:“怎麼就條件簡陋,工具不全了?阿兄沒給你配齊嗎?”
延陵宗隽怎麼可能給她配這種東西。
純懿面上笑容不變,搖頭,很是理解地幫延陵宗隽開脫:“這些小東西不好挑,看着長得差不多,還得親自去看才能買到合适的。太子事多,我不想讓他煩心,這樣有什麼用什麼,研究些新鮮花樣,也不錯。”
延陵宗覃還是少年心性,少年人天生就喜歡漂亮姐姐。現在純懿不僅漂亮,還很溫柔,還很有耐心,還很會做好玩兒的東西,跟阿兄和嫂子們都不一樣,延陵宗覃簡直喜歡死她了。
他小手一揮,非常神氣地許諾:“你想要,就出去挑。我去跟阿兄說。”
“我嗎?”純懿有些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敢置信的樣子,“其實能讓我的女使去,已經很好了。我也能去嗎?”
“額,”延陵宗覃理智回籠,想到純懿的身份,猶豫了一下,不情不願地改口,“也對,你去的話,還是得阿兄陪着比較好。那讓你的女使去吧。”
像是對自己的出爾反爾非常不好意思,延陵宗覃立刻追加承諾:“以後你想要什麼東西,就跟我說,我派人去買,一次買不好就買兩次,總能給你買到滿意的。”
純懿看着這小少年清亮的雙眸,心中不由湧起了一股酸澀内疚之情。他真心待她,她卻是有意利用,之前送去的每一個物件,今日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這個承諾而已。
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延陵宗隽脾氣暴躁,不可能幫她,除了哄騙這位被延陵宗隽養在府裡的七王子,她是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純懿心裡默默對這小少年說了好幾次“對不起”,這才擺出了副帶些落寞的神情,強笑着點頭:“這樣已經很好了。多謝七王子。”
這日,延陵宗覃在純懿這裡待了很久。他是真的興緻勃勃,純懿也是有意配合,自然賓主盡歡。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純懿親自将他送到院門口,延陵宗覃走了幾步,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袋子來,闆着一張小臉抛給純懿。
“這是好東西,”他又擡起了下巴,鼻孔朝天,倨傲地開口,“你今天陪爺說話,爺賞你的。”
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純懿打開袋子,裡面裝着一袋子混雜着幾枚金币的銀币,閃閃晃了她的眼。
純懿失笑,将錢袋子重新綁好,塞到了衣櫃最下面。
有了延陵宗覃的承諾,裴明心和阿上終于可以借着選買東西的名義出入太子府。純懿讓他們先不要着急,開始幾次都是規規矩矩地買了東西就回來,等一段時間後,跟着他們的人有所松懈,再伺機打探些前線情況,或者是試着去偶遇一些大慶舊臣。
等有價值的消息終于傳回純懿手上,已經又過了一月有餘,虞婁的冬天來了。從汴京出發的大慶宗室臣民,有一多半沒能到達上京,到達上京的又有幾乎一半沒能撐過這個冬天。而在刺骨的寒風中,大慶二帝和他們親近的皇子、妃嫔、近臣等一千餘人再度出發,離開上京,朝更北方的韓城而去。
上京城裡,除了被分到各家府邸裡的娘子們,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大慶人了。
得知父親、皇兄和許多宗室都已離開上京,純懿消沉了很久。她仔細回想着她的前半生,實在搞不明白,富裕又強盛的大慶是怎麼毀在落後又原始的虞婁手中的。
而她的每一次回憶,最後總是會停在相同的地方。那是在胙城,他們分了幾支上路,終于在那裡見到了她的父皇。他對他們說:隻要還有一個大慶人在,我們大慶就不會亡。隻要堅持,一直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能看到我大慶奪回汴京、攻克上京的一日。
純懿翻身而起。
她喊阿上進來,聲音沙啞,雙眼卻異常明亮:“明日,去找孟曹勳。”
她一字一句都很清晰:“你告訴他,吾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