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曹勳其人,半生經曆很是有一些傳奇。
他的父親和大伯都是太學出身,兄弟兩個又一起入朝為官,非常重視孟曹勳兄弟幾個的學業。孟家下一代也都不負期望,各個考入太學,前途一片光明。孟曹勳卻與兄弟們不同,與正經功課相比,他更喜歡研究些奇門異術,對他而言,考入太學着實是有些困難的事。
眼看着他就要打破孟家“滿門太學”的榮耀,誰知就在他參考的那一年,爆出了一次大規模的科舉舞弊事件。排名靠前的不少考生都被取消了成績,排在後面的孟曹勳遞補着遞補着,竟然擦着邊被太學取上了。
孟家衆人紛紛松了口氣,孟曹勳快樂地背着包袱進了太學,繼續研究他的旁門左道。
到了要選官的時候,孟曹勳這個異類再度成為了孟家各位大員要員的心頭病。他的興趣愛好在朝堂上實在是沒有用武之地,來選人的各部都紛紛躲着他走。眼看着他就要淪落到去哪個不知名小城主政去了,南方忽然暴雨連綿,南北運河水位暴漲,沿線堤壩紛紛告急。
工部一方面要加固堤壩,另一方面還要潰堤分洪,滿頭都是包,孟曹勳卻帶着一摞畫滿了奇怪圖案的圖紙找上了門。工部尚書将信将疑,試着做了一個孟曹勳設計的大型器械拉到了河岸邊,卻效率極高,意外好用。
孟曹勳就此一戰成名。他又快樂地背着包袱進了工部,繼續研究他的機關器械,一做就是三十年。
景康二年汴京被圍時,孟曹勳其實并不在都城,他人正在西南,鑽進了深山裡去研究礦務器械。等他從礦井裡出來,這才驚聞汴京被破,大慶已經滅亡,皇族宗室和王公大臣都被虞婁人帶走了。
孟曹勳二話沒說,又背起了他的包袱。這一次他一路向北出發,沿着虞婁人北返的路線緊追慢趕,終于在隊伍離開大慶邊境前找到了太上皇。
虞婁人一路上見多了逃跑的,卻還從沒見過主動追來當俘虜的,很是有些驚奇,将孟曹勳圍起來,看山麼稀罕玩意兒一樣對他指指點點。長久的風吹雨淋已經讓孟曹勳皺紋遍布、頭發花白,看起來根本不像一位大臣,反而更像一個農人。就是這樣一個衣衫褴褛、風塵仆仆的老頭兒昂首站在虞婁人之中,神情堅毅,語氣堅定,大聲地說:
“我是大慶臣子,我來侍奉大慶君主。”
孟曹勳就這樣主動加入了俘虜隊伍,跟着他們一起到了上京。這次二帝出發前往五國城之時,孟曹勳身染重病,就算這樣,聽聞了北遷消息,他也拖着奄奄一息的病體爬下了床,堅持要跟着二帝一起走。
二帝親自勸說了許久,孟曹勳也不為所動,最後還是皇帝用“諸多帝姬王妃都留在上京,拜托孟大人留下照看”這樣的理由,孟曹勳才不情不願地留了下來。
這樣的人,純懿相信,他絕不會背棄大慶,投靠虞婁。而這樣的人,他既應承了要照看帝姬,就一定不會因着她是女人而輕視怠慢她。
她需要這樣堅定又真誠的盟友。
孟曹勳得了阿上傳來的話,果然開始盡心籌謀要如何與她見面。到了會面這日,純懿假扮做裴明心的模樣,摸到太子府後院深處一扇早已荒廢的小門,而喬裝成乞丐的孟曹勳早就守在了那裡,在小門忽然被推開一條小縫時,他趕忙湊近過來,皺紋橫生的眼睛幾乎貼在門縫處,使勁向裡張望。
純懿透過狹窄的縫隙對他微笑:“孟大人,我是純懿。”
孟曹勳其實與純懿完全不熟,他對這位帝姬的印象,也就隻有本分乖巧,還有與陸家小公子的一段真情了。可此刻,聽到大慶官話,見到這娘子似曾相識的面容,孟曹勳還是激動地熱淚盈眶,要不是怕引人注意,他立刻就要跪拜行禮。
“純懿帝姬,”孟曹勳聲音都在微微發抖,“帝姬長樂無極,恭請福安。”
純懿也很是感動。可現在時間緊急,她隻能長話短說,将自己的計劃簡單說給孟曹勳聽。
孟曹勳眉頭越皺越緊。待純懿說完了,他思考了一會兒,才遲疑道:“殺掉虞婁太子和重臣,趁亂伺機南返……且不說實施難度極大,就說這計劃本身,可是件大事。帝姬,還請您稍安,老臣這就親往五國城去請示陛下……”
“孟大人!”純懿厲聲打斷他,“您想來也知道,現在南慶大軍已經逼近虞婁邊境,太子延陵宗隽忙于政務暫時顧不上我們,二太子延陵宗隐帶兵出征不在上京,隻有現在我們才有機會。五國城遙遠,也不知道父皇和皇兄走到了哪裡,等您去尋了他們再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孟曹勳又想了想,神情明顯松動不少。純懿抓緊時機,語重心長地道:“孟大人,時機易逝,可不待人啊!”
孟曹勳其實還是覺得這樣不妥,但他也認同純懿的觀點:時機易逝。又皺眉想了一會兒,他一咬牙,點頭道:“那老臣能做些什麼呢?”
純懿心口一塊大石終于落地。她與孟曹勳飛快商定好了暗中積蓄糧食武器、聯絡大慶舊臣的計劃,又敲定了日後的聯絡方式,兩人這才分開。
計劃終于向前推進了一大步,這讓純懿非常開心,而看着孟曹勳隔幾日就傳來的消息,說他又聯絡到了多少舊臣,又有多少人願意幫忙,這更讓純懿感到精神振奮。
她閑不下來,就一次又一次想着,孟曹勳在冒着風險幫她做事,那她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經過幾日的認真思索,純懿開始試圖聯絡留在上京城中的各位娘子。
因着虞婁人當初是将她們當做戰利品分配掉的,所以現在,虞婁的皇親重臣後院,家家都有大慶娘子。她們有不少已經化作一抔黃土,還有的被遺忘在後院,可也有一些得了虞婁男人的看重,做了寵妾側妻,甚至可以跟着家主一起出門交際。
身在各家後院的大慶娘子們自成一個圈子,純懿便趁着延陵宗隽在府上辦宴席的機會,想辦法與一位大慶宗姬搭上了線,然後靠着她的引薦和準太子側妃的身份,順理成章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