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樣是大慶娘子,大家的狀況也完全不同。純懿需要小心試探她們的真實想法,盡可能拉攏所有不忘舊國的大慶娘子,還得提防那些别有用心的“寵妾側妃”,一時間也是忙得要命。
而在所有人中,純懿最小心重視的,自然是那些進了皇宮、能接觸到虞婁大王的娘子。每次與她們見面時,純懿都是分外小心,甚至還抓住機會,親自進了趟宮,去見了她最為想念和期待的一個人。
純懿對着金座上的娘子傾身,是一個标準的大慶帝姬福禮:“嘉榮姐姐。”
嘉榮帝姬還沒來得及出聲,她身側一位魁梧的虞婁侍女就大聲喝道:“什麼姐姐,這位是十二王妃。”
純懿不想讓嘉榮為難,搶在她開口前,先順從地改了口:“十二王妃。”
嘉榮感激地看着純懿,柔聲道:“起吧。我們許久不見,快來,讓我看看。”
純懿這才靠近嘉榮,虛坐在她身邊。
嘉榮看起來過得不錯,曾經那個在南逃的馬車上躲在顯德帝姬身後哭泣的娘子,此刻臉盤圓潤,身形豐腴,還可以在周圍一圈虞婁侍女的虎視眈眈下面不改色,與她輕聲說話。
兩人互訴近況,都是執手淚眼。純懿正擡臂去幫嘉榮擦淚,手卻不小心觸到她的腹部,微微一愣:“嘉榮姐姐,你……”
嘉榮垂眸看向被自己寬大衣衫遮掩着的隆起的腹部,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是啊,我懷孕了。”
純懿心緒複雜,将手心輕輕搭在嘉榮的腹部,思索一會兒,才擠出一個笑容,小聲道:“真是太突然了,我沒一點兒準備,一時竟不知道該對姐姐說‘恭喜’,還是對姐姐說‘寬心’。”
嘉榮擡眼看了純懿一眼,臉上笑容不變,似乎沒有聽出她話語裡的試探:“這孩子有福氣,能托生到大王膝下,也幫他娘親多掙了些看重。”
純懿臉上的笑容就有些維持不住了。她不死心,避開虞婁侍女的視線,湊近了些嘉榮,又輕聲開口:“可我覺得烨哥兒才有福氣,能托生到姐姐和裴姐夫膝下,不用他來掙,他的父親就很愛重母親。”
忽然聽到“裴烨”這個名字,嘉榮竟有些愣怔。她的視線投向虛空,許久之後,慨然長歎:“已經很久很久沒人提起這幾個字了,我聽着,一時竟覺得有些陌生。”
純懿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嘉榮面上表情淡然,語氣卻非常堅定,帶着深意看向純懿,開口道:“以前的舊事,提起來都是傷心,我已經盡皆抛在身後。純懿,我們姐妹一場,姐姐也勸你一句,不要再對過往念念不忘。”
她動作輕柔揉揉純懿發頂:“往前走,不要回頭。我不會再回頭,希望你也不要回頭。”
純懿盯着嘉榮平靜的雙眸,唇角還是笑的,鼻尖卻漸漸酸澀,眼中也慢慢湧上淚花。她的視線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嘉榮的臉。
“我懂了,”純懿的聲音輕輕的,飄散在虛空之中,沒留下一點痕迹,“十二王妃,請您保重身體,願您永保千春,長宜子孫。”
純懿已經很久沒有覺得如此疲憊了。嘉榮帝姬的背棄,給了她重重一擊,讓她一直到出宮回府,還無法從傷心失望中走出來。她拖着沉重的身軀回到太子府的小院,隻覺得這個院子像是一座牢籠,将她與她在乎的那些人隔絕到兩邊,讓她幾乎絕望到窒息,隻想立刻躺在床上,就此睡去,不用再面對任何離别。
純懿吩咐裴明心和阿上不要打擾她,獨自一人進了屋。
可屋内竟然有人。
延陵宗覃正彎着腰,指尖撚着一個做了一半的布老虎,轉着圈仔仔細細地看。忽然聽到動靜,他轉頭,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你回來了!你……”
他忽然失聲。小少年丢下小老虎,三步并作兩步走近純懿,細細觀察她的神情。
“你不開心。”延陵宗覃直接下了結論。他更湊近了純懿一些,神情和語氣裡都滿是關心:“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非常認真的許諾:“你可以告訴我,我來保護你。”
我來保護你。
純懿猛然怔住。她看着面前還是少年人模樣的延陵宗覃,他的身影竟然漸漸與另一個小少年重合在一起。他也曾經說過,他要保護她、保護賢甯,然後,他就真的用自己的性命踐行了承諾。
純懿再也忍不住了。她眼圈通紅,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像是斷線的珠子,又像是天邊降下的雨,綿延沒有盡頭。
延陵宗覃被她突然的痛哭吓住了。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靠上來,笨拙的将她的腦袋攬進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