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婁靠北,全境苦寒,就是即将春至,路兩邊的樹幹也大多是光秃秃的,隻有極少數朝南的樹枝上萌出一些新葉,卻因着稀疏而不像綠色,更像黃色。間或一陣寒風卷過,這些還未成長的小葉子被席卷而下,在空中旋轉,又飄然而落,在昏黃的霞光中,平添了些蕭瑟。
純懿看着這幅場景出神,恍惚間,竟然似乎又回到了大慶滅亡之前。每個秋日,落葉紛紛而下之時,汴京城的貴女們總是喜歡辦一場秋宴,大家圍坐在一起,賞秋景,品詩文,好不快活。顯德帝姬總是最歡快活潑的,嘉榮帝姬都是溫溫柔柔的笑,陸雙昂總是會陪在她身邊,不管别人的調侃玩笑,給她一個依靠的肩膀。
汴京啊……
“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阿上,你不會永遠是我身邊一個小小侍從,你是你自己,這一輩子要為自己而活,不能總是頂着别人的身份和名字。”純懿回頭,看向神情有些别扭的阿上,對着他安撫一笑,“晚飛,這個名字,你喜歡嗎?”
阿上怔怔擡眼,對上純懿溫柔似水的眸光,卻像忽然被燙到一般,立刻移開視線。
“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受他控制地顫抖着,“帝姬賜名,是我的榮幸。”
純懿搖頭:“我是問,你喜歡嗎?你自己,喜歡嗎?”
阿上心緒翻湧,有磅礴的情感沖擊着他的胸膛,幾乎要噴湧而出,卻被他死死壓制,不敢露出分毫。他悄悄擡眸,偷觑純懿一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鄭重開口:“我很喜歡,帝姬,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
“那就好,”純懿開心地點頭,“你知道你姓什麼嗎?”
“我是乞丐,從小就在街頭流浪,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阿上搖頭,思索一會兒才開口,神情鄭重,似乎說的不是一個姓,而是别的什麼,沉重到他的肩膀都微微戰栗,“徐是皇姓,我不敢随帝姬姓徐,就去人為餘,我想姓餘。”
“餘晚飛,這個名字不錯。”純懿默念了幾次,見阿上是真的喜歡,自然也沒有什麼異議。
阿上抑制不住面上的欣喜,在心裡将自己的新名字念上好多遍。阿上是燈鋪掌櫃的孫子,小乞丐不是阿上,他之前從沒有名字,現在他卻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他叫餘晚飛,是“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的晚飛。
離了太子府,阿上有了新名字,一切都是新的開始,幾人說說笑笑,就連一時無處可去的窘境都毫不在意。最後還是純懿拍闆,今晚先尋個客棧湊活一晚,然後他們再好好尋覓一處宅子,暫時安頓下來。
純懿笑着對餘晚飛道:“以延陵宗隐的性格,他既然存心折辱,一定會來親自欣賞我的痛苦才肯罷休。晚飛,委屈你,短時間裡,你可能真的要做我的郎君了。”
餘晚飛對自己的新名字适應得很快,隻覺得從純懿口中聽到這三個字,比世界上任何聲音都要動聽。可純懿話中的意思卻讓他整張臉都爆紅,幾乎要滴出血來,說話也開始結巴:“不……不不,怎麼是委屈,能做……做帝姬的……的……”
他最後還是無法将那二字說出口,隻慌忙叩首:“是我的榮幸,我……我想都不敢想的……”
餘晚飛從來機靈,一張笑臉更是讓人難以設防,純懿和裴明心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局促的模樣。兩人對視一眼,不由笑出聲來,愉悅的笑聲在夜風中傳出很遠,久久不散。
可最後,他們還是沒能住進客棧。延陵宗覃派人追上了他們,将自己一處别院的鑰匙硬塞給純懿,還強制要求自己的手下親自“護送”他們入住。純懿在一行人炯炯有神的盯視下有些哭笑不得,看這陣仗,明白延陵宗覃就沒打算給她拒絕的機會。
純懿現在倒也正需要一處落腳之地,有延陵宗覃的名号在,多少還能少些麻煩。她領延陵宗覃的情,也就跟着那一隊護衛,在當晚入住了延陵宗覃的别院。
接下來幾天,為了保險起見,純懿暫時沒有與孟曹勳或是陸雙昂聯系,而是真的應了延陵宗隽傳達的延陵宗隐的意思,開始準備起婚嫁之物來。
純懿與餘晚飛都是大慶人,一應自然都是大慶禮節。且既然已經與餘晚飛說好了,一切婚儀都是為了應付延陵宗隐和延陵宗隽,純懿根本沒對這事兒多上心,随便扯了匹紅布裁了幾塊喜帕,又胡亂繡了幾針當做蓋頭,她這邊也就算準備完了。
純懿這邊籌備的敷衍,就愈發襯托出餘晚飛的重視來。
作為婚儀的另一位主人公,餘晚飛好像與純懿的思路完全不同。他似乎非常看重這件事,接連幾日都在外面忙着婚儀籌備的事情,到了後來,甚至連晚上也不回來了,連純懿都很難逮到他,跟他商量上幾句話。
對于餘晚飛的反常,純懿有些莫名,而這種莫名在裴明心神神秘秘來找她時達到了巅峰。
“帝姬,我聽說,那餘晚飛最近很是忙碌,經常出入各種首飾衣裳鋪子,今日定這明日訂那的,樣樣都要最好的。而且,帝姬您知道嗎……”裴明心說着說着,愈發眉飛色舞,驚歎道,“我聽說,他竟然買了一座小宅子,要當做新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