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在屋裡待了很久,久到陸雙昂已經快要壓抑不住自己的焦灼,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沖進去的時候,裡屋的門忽然打開了。
先出來的是孛果兒,他一幅笑眯眯的模樣,眉眼間都是掩飾不住的驕傲。對上陸雙昂朝他看來的犀利目光,他一攤手,對着陸雙昂笑:“我把你的愛人弄沒啦!”
微一怔愣之後,陸雙昂的臉色猛然鐵青,雙拳頓時緊握了起來,朝着孛果兒逼近一步。就在他的手馬上就要拽上孛果兒的衣領時,一個身影忽然從孛果兒身後出現,緩步朝他走來。
這下陸雙昂是真的愣住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老婦人,頭發花白,臉上全是皺紋,松弛的眼皮無力的耷拉着,幾乎完全遮蓋了眸子。眼下站在高瘦的陸雙昂面前,為了能看到他的臉,老婦人努力擡起沉重的眼皮,縫隙中卻露出了一雙水波潋滟的眸子,裡面盈滿了陸雙昂熟悉的清靈,還有一分許久未見的狡黠。
老婦人對着陸雙昂笑,福身下拜的動作是與面貌截然不同的輕巧:“這下可不能喚你哥哥了,得改稱你公子才行。老婆子見過陸公子,這一路上一定會盡了老身本分,伺候好公子的。”
陸雙昂無奈。他臉上戾氣消失無蹤,變成了半是好笑半是寵溺的笑,上前動作輕柔扶起老婦人,清清嗓子,饒有介是地點頭:“的确是不能再喚我哥哥了。”
看陸雙昂應承的這麼爽快,改頭換面的純懿用兩根手指撐起沉重的眼皮,嗔他:“你是不是盼這一天很久了?”
“對啊,”陸雙昂想揉揉純懿的發頂,卻又怕破壞了孛果兒的妝容,隻得小心戳了戳純懿幹癟的臉頰,“你怎麼能是我的老媽子,你是我的老祖宗才對。這一路晚輩一定會好好盡本分,伺候好老祖宗您的。”
純懿臉上塗了厚厚的膠水和面皮,卻也覺得燙的很,擡起拳頭去錘陸雙昂的胸膛,又怕碰到他的傷口,輕輕一碰,反而更像是打情罵俏。
孛果兒和紮娜靠在一起,滿臉笑意看着眼前這對小情人。孛果兒瞅空叮囑:“丫頭記得不要碰水,不要做大的表情,小心一些,應該能撐上八九天的。”
陸雙昂與純懿對視一眼,手牽着手,對着這位好心的虞婁大夫深深行禮。陸雙昂身子高些,純懿身子低些,兩人的禮節也并不完全一樣,可看上去卻是無比和諧:“多謝您。以後如果有機會,到南慶找我們,我們一定好好盡地主之誼,報答您的恩情。”
孛果兒樂呵呵的連連點頭:“好說,好說。”
有了孛果兒的幫助,純懿走在街上,更加無懼于不時出現的虞婁兵士。兩人一路順利到了說好要見面的道觀,餘晚飛他們還沒到,純懿他們也就不着急,陸雙昂扶着純懿的手肘,摻着她慢慢在道觀裡繞彎兒,不時低聲耳語,似乎真的是一對感情甚笃的祖孫。
可随着時間流逝,日頭從東邊升到中間,又緩緩朝着西邊滑落,來道觀參拜的人群也換了一波又一波,仍是不見餘晚飛他們的身影,純懿和陸雙昂終于着急了起來。純懿現在是個老太太,自然不能行走如飛,行動不便的很。陸雙昂想去尋找,又放心不下純懿,正在兩難時,忽覺純懿拉了拉他的手。
陸雙昂彎下腰,将耳朵湊到純懿面前,輕聲道:“怎麼了?”
“我有點擔心,你去找找他們吧。”純懿自然懂陸雙昂未說出口的顧慮,笑着搖了搖他的胳膊,“我就在這裡等你,哪裡都不去。你放心,快點回來找我。”
陸雙昂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純懿乖乖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看着來來往往、有喜有悲的人群,思緒漸漸發散起來。
不受控制地,純懿就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已經消失在她身邊有段時間、卻又似乎一直在暗處虎視眈眈注視着她的人。
看着跪在殿前虔誠許願的人群,純懿忽的心中一動。
她起身,顫顫巍巍走到大殿前,選了一個人最多的地方悄然跪下,然後閉上雙目,雙手合十舉于胸前,滿臉悲痛地開口:“各路神仙在上,信女有冤屈申訴。”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周圍一圈兒人聽得清清楚楚:“我們大太子死的冤,那個二太子企圖弑兄奪位,把罪過都推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大慶帝姬和遠在軍中的大慶将軍身上,真是手段毒辣!兇殘至極!”
說到“手段毒辣、兇殘至極”八字時,純懿的真心異常明顯,引起旁邊一衆人側目。
純懿恍如未覺,繼續道:“眼下,怕帝姬說出真相,二太子還四處搜捕她,企圖殺人滅口。各路神仙保佑,希望大慶帝姬可以逃過一劫,有朝一日為太子昭雪!”
說罷後,純懿恭恭敬敬連磕三個響頭,然後不顧周圍的竊竊私語,緩緩起身,又顫顫巍巍離開了。
作戲做全套,純懿在衆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邁着蹒跚的腳步一直走出了道觀大門,又轉了個彎,這才徹底離開了大家的視線。
站在離城門不遠的大街上,純懿環顧周圍,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決定繞着這座道觀走上一圈,等剛剛那些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回去等待陸雙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