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體倒地的聲音遲遲都沒有傳來。不知僵持了多久,在衆人的屏息等待中,在衆目睽睽之下,延陵宗隐卻忽然撤了手。
他一個漂亮的手花,轉而用刀柄在那大夫肩頭重重一戳,将他推得一個趔趄,不由後退了幾步,撞在一旁的藥櫃上,藥瓶子噼裡啪啦落了下來,砸了一地。
一片狼藉之中,延陵宗隐轉身,大步離開了房間,隻留下冷淡的一句吩咐:“把這醫館給我砸了。”
純懿和陸雙昂在道觀失散,兩人卻都很有默契地回了孛果兒的醫館,又一起及時離開,找了個破廟湊活了一夜。第二天,聽聞孛果兒的醫館被人砸了個稀巴爛,人卻隻是受了些驚吓,沒什麼大事,都不由松了口氣。
陸雙昂還是有些擔心,怕延陵宗隐還會回來找孛果兒他們的麻煩,想要去提醒他們離開。純懿卻勸住了他:
“昂哥哥,延陵宗隐為人睚眦必報,但隻要讓他撒了氣,他也不是會抓着不放的那種人。現在已經砸了醫館,這事就算了解了,他不會再回來翻舊賬了。”
陸雙昂看着純懿清澈認真的眸子,想到延陵宗隐這般帶着傷還不依不饒追來的緣由,不知怎麼,就覺她這話分外刺耳。
他開口就不由帶了些挖苦:“這才多久,你倒是了解他。”
說罷,看着純懿驟然暗淡的眸子,陸雙昂才猛然醒悟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他懊惱到無以複加,見純懿隻是默然轉身想要離開,一陣恐慌頓時席卷而來。
他緊趕兩步追上純懿,從後緊緊擁住她,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和閃躲,不由将她锢得更緊,把自己的下巴架在她單薄的肩頭,不住道歉:“琅琅,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剛剛失了理智,說錯了話。琅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混蛋,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原諒我,好不好?”
純懿陷在陸雙昂的懷抱中,已經是淚流滿面,平靜了許久才控制了情緒,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開口:“昂哥哥,你不用道歉。你的怨恨不甘,都是應該的,我沒有立場責怪你。”
她第一次掙開陸雙昂的懷抱,轉身面對着他,仔細看着這張她從小看到大的熟悉臉龐,和上面增添的許多她有些陌生的紋路和神情,澀然開口:“你那麼聰明,我在虞婁的事……想必你能猜到七七八八。你是陸家小公子,陸家軍唯一的繼承人,如果你嫌棄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了,我……”
“沒有,琅琅,你不要這樣說。”似乎是生怕聽到純懿要說出的話,陸雙昂急忙打斷她。他急到眼圈都有些發紅,眉間紋路更深,看着竟然一點兒都沒有了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影子,反而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
他急聲道:“我不會……我怎麼會嫌棄你。你是大慶帝姬,是天下最純潔可愛的小公主,一直都是我配不上你。我生怕你會不要我,怕你要離開我,我又怎麼會……”
他深深呼吸,聲線顫抖着,緊緊握着純懿的肩膀,認真看着她:“琅琅,我不是那些酸腐文人,天天說着之乎者也,現在又新加了什麼節烈守貞。琅琅,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也沒有任何東西比生命更重要。
不管你經曆了什麼,你現在還活着,還能這樣出現在我面前,對我笑,對我發脾氣,我就非常感謝上天垂憐了。過去的事情,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我們一起去走我們的未來,好嗎?”
陸雙昂的面龐上增添了風霜,眼中卻依舊都是赤誠,與當年那個走馬遊花的少年郎别無二緻。
純懿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她投入陸雙昂的懷中,緊緊環着他的腰,将眼淚都抹在他的衣襟上:“那我可要一直纏着你了,讓你就是想甩也甩不開!”
陸雙昂也緊緊回抱着她。他俯下頭,在她發間輕吻,許諾般地:“好。要是你再消失,不管你到了哪裡,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然後讓你繼續纏着我。”
短暫的争執之後,兩人和好如初,甚至更加親密無間。純懿也終于放下了一直壓在心裡的包袱,連每日出門尋找餘晚飛的腳步都輕快許多。
她并不知道餘晚飛那日為何沒有依約前往道觀,也不敢頻繁在街上抛頭露面。與陸雙昂商議之後,他們決定再等十日,待第二個十日之期到來之時,再去道觀碰碰運氣。
而與此同時,餘晚飛也在焦急尋找着純懿。約定那日他前往道觀之時,道觀周圍已經被延陵宗隐的部曲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急忙轉去藏身,也就沒能與純懿他們碰頭。
而此刻,看着迎面而來的一隊騎兵,以及飛馳在最前方的延陵宗隐,餘晚飛一邊立刻轉身低頭隐于人群中,一邊暗罵他怎麼如此陰魂不散。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餘晚飛隻覺延陵宗隐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可急速前進的隊伍并沒有停下步子,而是掠過他們,繼續前行。
待馬蹄聲終于漸漸消失,餘晚飛這才松了口氣。他與永嘉宗姬對視一眼,兩人拉着旁邊難掩驚慌的杜伽茹,飛快走入旁邊一條僻靜的小巷。
杜伽茹立刻甩開他們的手。她氣哼哼的喊:“風餐露宿,躲躲藏藏,像是乞丐一樣!不,還不如乞丐,就是連逃犯也不如!我真是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