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鏟礦石挖出來的時候,夏日已去,秋高氣爽;第一批新式軍械鍛造出來的時候,秋葉離枝,冬風淩冽;而第一股清水通過新修建的水車從河間流入地頭時,正好是第二年的春天,春耕伊始,萬象複興。
這麼些日子,純懿沒再提出些什麼新的設想,隻一心忙着徐結不惜與群臣對立才能交付給她的事務。不過聽陳東說,朝中的衆位大臣們并沒有因為她的沉寂而改善些對她的觀感,與之相反,他們更加警惕地盯着純懿,生怕她是在攢什麼大招,哪天又突然給他們爆出個驚雷來。
純懿對此一笑置之,她的那些提議所得出的結果,也已經在悄然影響南慶朝堂。
本就強悍的陸家軍戰力更強,與虞婁小有摩擦的幾仗,都能得了勝利;
礦石開采、大型器械和水利工程的進度也不錯,不說後勤保障和供應能力大大增強,就說為朝堂增收增稅的貢獻,都已經讓徐結樂得眉開眼笑;
從太學新入朝的官員也明顯要體魄強健得多,就是文臣,個個也都會些拳腳功夫,有些甚至在兵陣軍法上還很有研究,若是再遇到戰事,他們甚至都能立時披甲,文臣轉武将的。
而若說有什麼讓純懿憂心的,也就是陸雙昂了。
延陵宗隐是真的對陸雙昂抱了必殺之心,下手狠辣毫不留情,陸雙昂雖然幸運保住了性命,但也一直都沒能蘇醒。無數醫官來來回回的診治,都說他身體一直損耗嚴重,這次傷上加傷,重創了心脈,隻能這樣先留着命在,再一直小心用珍貴藥材滋養身體,時日久了,說不定就醒了。
說不定。
純懿明白他們的言下之意,有可能醒了,也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守着這樣的陸雙昂,心疼之後,純懿就越是咬牙整日忙碌。總有一天,當南慶足夠強大,她一定要把他們所承受的這些痛苦,一筆一筆地親自向延陵宗隐讨回來。
巧的是,延陵宗隐也與純懿抱着相同的想法。
他多次栽在純懿手裡,甚至因她而背上弑兄罵名,幾乎失去一切。若說這些他都能泰然應對,對她的惱恨,卻在延陵宗隐終于發覺了自己的隐秘心思之後迅速達到了巅峰。
他已動心,她卻不愛他。
延陵宗隐聽着屋内喧嚣熱鬧,臉色卻黑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屋裡的人喝得盡興,腦子都有些不清楚,絲毫沒發現延陵宗隐就在門外,還在高聲談笑。
世間衆人大多都愛看英雄落難,一直強勢悍勇的延陵宗隐終于虎落平陽,一個早就看他不順眼的王室旁支笑得幾乎仰倒,不住拍着旁邊人的肩膀。
“要我說,那延陵宗隐真是上不得台面,到底是奴婢養的,竟然看上那麼個轉了幾手的大慶娘們兒。”那人一邊笑,還一邊動作誇張地來回翻轉手掌,大聲嘲諷,“結果你們說怎麼的,那娘們兒還沒看上他,哈哈哈哈哈!”
這一群纨绔不管出身和任職,平日裡都得在延陵宗隐面前裝孫子,好不容易逮了個機會能挖苦他一把,紛紛跟着一起熱烈附和。
那人興緻更高,推開上前想要阻止他的人,自己手腳并用爬到了桌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天,仰頭大笑:“看那小子平日裡拉着一張臉,威風得人五人六的,結果被一個娘們兒玩弄了個透!被她暗算,讓她踩着鼻子跑路,興師動衆追了那麼遠還沒追住,最後回來啥也沒了。真是丢人!丢死人了!要是換了小爺,小爺都沒臉在上京待下去了!”
他将自己的臉拍得“啪啪”作響。
一道涼涼的聲音從側旁傳來:“哦?那要是換了你,你要如何?”
那人着實喝得有些多,絲毫沒察覺到驟然冰凍的氣氛,一根手指在空中搖了半天,終于搖搖晃晃對上說話之人的鼻子:“若是我……”
他兩個眼珠對在中間,左右端詳了許久,這才看清楚面前這張英俊的臉。
“娘呀!”那人腿腳一軟,差點從桌子上栽下來,還是延陵宗隐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膛,才堪堪将他扶穩在桌子上。
那纨绔頓時酒醒,吓得嘴皮子直哆嗦,話都說不利落了。
這個活閻王怎麼來了?!剛才的話,該不會都被他給聽去了吧?
延陵宗隐唇邊帶着笑容,神情慵懶,面上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和煦,可落在衆人眼裡,簡直不遜于青面獠牙的惡鬼。
剛剛還高談闊論、指指點點的衆人像是一時間都啞了一般,愣是沒人敢開口再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