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濁的目光投在純懿身上,看了她許久,裡面有打量,有憐憫,還有許多純懿看不懂的複雜神情。最後,她終于從純懿身上移開視線,平靜開口:“純懿帝姬被虞婁大王賜婚給一名叫做阿上的燈鋪小夥兒,虞婁太子延陵宗隽就是在他們兩人的大婚之夜遇刺身亡的。”
衆人一陣嘩然。虞婁太子延陵宗隽被人殺了,這事兒他們都知道,也聽說了最大嫌疑人是二太子延陵宗隐,可卻沒人聽說過,他竟然是在自家純懿公主的婚儀上遇刺的。
魏太後仿佛沒聽到衆人的私語。她神色不動,語氣平靜,卻又扔下一個驚雷:“那天晚上死了很多人,包括純懿帝姬。”
此話一出,殿内忽然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沒有人敢再開口,甚至連衣袂摩擦聲都沒有了,大殿上落針可聞,隻有魏太後漠然的聲音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此事是本宮在虞婁親身經曆,甚至還遠遠看過一眼純懿帝姬的墳茔。純懿帝姬已慘死在虞婁,這個人……”
她重新将視線落在純懿身上,忽而擡臂,一根手指直直指向純懿:“必是假的無疑!”
短暫的靜寂之後,殿内猶如沸水開了鍋。剛剛還氣憤不已的禮部官員們紛紛大聲附和着:“沒錯!聽聞純懿帝姬從小溫婉至善,恪守德行,對政事從不感興趣,而此人作風這般強勢,四處插手朝政,還當衆逼迫朝廷大臣,一點兒教養規矩都沒有,怎能是純懿帝姬!”
剛剛雖然覺得純懿是真帝姬的宗□□衆人這下也不敢再出聲了。與皇族血緣親近的徐氏宗族在景康二年被虞婁一掃而空,統統被帶去了上京,能僥幸逃脫的,都是一些旁系血脈,因着嫡系全沒了才升格入了宗□□,本來也對純懿不太熟悉。現在,剛從虞婁返回的太後都這樣說了,他們便不由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若說面前這位公主是假的,好像倒也不是不可能……
一片喧鬧中,純懿擡眸,視線牢牢定在徐結身上。徐結高坐在禦座之上,此刻也正垂頭看着她,在他頭頂盤旋的金龍投下的陰影罩在他臉上,讓純懿看不清他的表情。
純懿咬緊了唇。她昂起下巴,不理會或是謾罵或是議論的群臣,隻對着徐結,朗聲道:“皇兄,您覺得呢?”
她的聲線平穩,聲音清楚落在衆人耳中:“他們都說我不是真公主,但我知道,我就是真的。我是純懿。皇兄,您的意見呢?”
衆人收了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随着純懿一起,直刷刷望向一直沉默的皇帝。
徐結默然,久久沒有開口。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不會開口,甚至連殷切望着他的純懿都有些失望的時候,徐結忽然站了起來。他從禦座上大步而下,朝着純懿的方向快速走了幾步,然後硬生生停住了腳,居高臨下注視着她:“太後及随太後回返的宮人,都證實了純懿帝姬已死的說法。那你呢?你可有什麼證人能幫你證明嗎?”
純懿心中那簇名為希望的火苗頓時重新燃起。她就知道,皇兄對她那麼好,他的那番話她至今仍能清晰想起,他怎麼會随意輕信謠言呢?
“有,”純懿揚聲道,“我與永嘉郡主是一起從虞婁逃出來的,我的身份,她最清楚不過。請皇兄派快馬請永嘉郡主回朝,一問便知分曉。”
純懿信心滿滿,徐結的神情卻頓時變得有些奇怪。他雙唇翕合,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緊緊閉上了嘴巴,側過臉去,面上露出些哀戚來。
純懿有些茫然地看着徐結的舉動,還沒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秦宋卻邁出一步。他的聲音很是高昂,似乎生怕純懿聽不清楚似的,恨不得貼着她的耳朵說話:
“你想的倒是挺好,挑來挑去,尋了一位已不在的人來為你作證。不管你身份是真是假,永嘉郡主與你那麼要好,你就放過長眠之人,給她一個安甯吧!”
純懿隻覺腦子“轟”然一下,秦宋後面的話她已經聽不清楚,隻茫然盯着他張合的雙唇半晌,才終于擠出兩個字:“什麼?”
可能是她的神情太過惶然,最後還是徐結看不下去了。他一個眼神止住了秦宋的嘲諷,有些不忍地開口:“前幾日剛收到的消息,永嘉在出海時遇到風暴,船和人……都沉入了海底,沒能回來。”
純懿喃喃重複:“沉入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