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官拿了張席子過來,将那血肉模糊的人行物體草草一卷,然後拖上一輛小平推車,就算是收了屍。一個下等兵士沒能将這倒黴活計推拒出去,滿臉不快地擡起長杆,推着車子,歪歪斜斜朝長公主府而去。
在一個拐角處,小兵士一時刹不住車,險些與一輛馬車撞到一起。
那馬車寬敞氣派,木料油光潤滑,車輪就幾乎有小兵士半個人那麼高,一看就知道行駛起來平穩又舒适。因着是夏日,避免悶熱,馬車的車窗和車門都敞開着,為了阻隔窺望的視線,門窗上都懸了布簾,竟然用得是繡了花的細密夏布。
這夏布薄如宣紙,平如水鏡,必然是上上等的精品,甚至是貢品也說不定!
皇城根下,小兵士也算有些見識,頓時明白過來恐怕是沖撞了貴人。連自己都不想沾上這晦氣,貴人定然更不願見到血腥,小兵士頓時五體投地伏跪下去,大聲請罪:“小人奉秦宋秦大人命,将膽敢假冒公主的賤婦送回,力有不逮沖撞了貴人,還請贖罪!”
馬車輕輕顫了顫,一個男子有些尖細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不耐煩地:“既然有官命在身,趕緊着去辦吧。把路讓開。”
“哎!”小兵士急忙應聲,推着推車避到一旁,目送着那華貴馬車緩緩朝着城門的方向行去,回頭看到被血浸染的席子,一時不由有些感慨。
他搖搖頭,歎氣道:“你說你,既然沒有那貴人命,何必要去費心攀附呢?還假冒公主,頂替人家的身份……最後落了個這般下場,啧啧啧。”
小兵士重新推起車子,搖搖晃晃離開了。那馬車卻連一點颠簸都感受不到,出了城,吱吱呀呀走過一段青石闆路,一直走到河邊一座小木亭旁,才緩緩停下。
這小亭原本是用來給進出臨安的行人歇腳用的,但因着這是臨安城外最後一座亭子,送别親友最遠也就隻能走到這裡,因此也叫送别亭。此時,裡面正坐着兩個年輕男人在對飲。
看到馬車辘辘而來,面容溫和的男子率先開口,笑着朝那邊示意:“不去驗驗人嗎?”
另一個男人面容英俊,五官棱角也更加分明。他将杯中酒液盡數倒入口中,冷淡道:“不必了。我相信你的承諾,至少是作為南慶皇帝時許下的承諾。”
徐結輕笑,竟然提起酒壺,親自為他斟滿:“二太子在虞婁全力周旋,又親自千裡迢迢跑這一趟,用孤的母親和妻子作為交換,隻為了她。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孤這妹妹。”
延陵宗隐微一挑眉,擡眸看向徐結,視線銳利如鷹。
“用不用孤在她面前幫你說說好話?”徐結親昵地拍拍延陵宗隐的肩膀,似乎兩人真是一對關系親密的郎舅,“畢竟你在背後為她做了這麼多,我告訴她,也能讓她多少更喜歡你一點不是?”
沉默與徐結對視一會兒,延陵宗隐忽然扯唇輕笑。他将徐結搭在他肩上的手拂下,嘲諷道:“本王反而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告訴她我做了什麼,自然,也永遠都不要告訴她……”
他逼視着徐結,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道:“……你做了什麼。”
徐結臉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收回手,面色陰沉盯着延陵宗隐,抿唇不語。
延陵宗隐動作潇灑從徐結手中拿過酒壺。他也懶怠斟在杯中,直接拔開瓶塞,對着嘴仰頭一飲而空,然後随手将酒壺抛在一旁,站起身來。
“你應該慶幸我來的足夠及時。”延陵宗隐似笑非笑看着徐結,右手已搭上腰間刀柄,威懾之意不言而喻,“如果你真的做到最後一步,我們永遠也不會有坐下來一起喝酒的機會。相反,本王一定會割下你的腦袋做成酒樽,這才堪解本王心中恨意。”
說完,延陵宗隐再沒看徐結一眼,轉身大步踏下台階,踩着一路碎石,步伐穩健朝着馬車而去。
夏内侍早已立在車下等待,看到延陵宗隐過來,急忙雙手恭敬将馬鞭送上:“二太子。”
延陵宗隐随手接過,飛身坐上鞍座,揮起馬鞭一聲大喝,馬兒便乖順地前行。
徐結從亭中走出,站于台階之上,臉上帶着慣常的微笑,目送着馬車從他面前緩緩經過。就在擦肩之時,他忽然開口,聲音中卻帶了絲涼意:“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馬車速度沒有絲毫減慢,與徐結錯身而過。延陵宗隐的聲音夾雜在車輪碾過青石的辘辘聲裡,格外清晰地落入徐結耳中:“這本就是你給她安排的結局,不是嗎?”
徐結微怔。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變形,最後竟然顯得有些陰狠扭曲,手指緊緊捏着酒杯,指尖都泛着白色。
虞婁二太子延陵宗隐,果然名不虛傳,真是一個可怕的人,一個強大的對手。
徐結姿态優雅,将最後一滴酒抿入口中,然後微微側頭,對着身旁的夏内侍道:“讓死侍跟着他們。待他們出了南慶邊境,立刻動手狙殺。”
夏内侍點頭應下。徐結轉身,正要回亭裡去,忽然,銳利的箭嘯聲在耳邊響起,徐結下意識側頭,一隻黑色羽箭緊擦着徐結的額角掠過,釘在他耳邊的柱子上,箭尖深深沒入木柱之中兩寸有餘,箭尾的黑色羽翎仍在微微顫抖,可見射箭之人臂力如何強悍,箭術又如何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