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停頓了一下,唇邊含笑,等待着欣賞純懿的恐懼和驚慌,等着她苦苦哀求自己繞過她的時候,再狠狠羞辱她一番。
可地上躺着的純懿卻動都不動,若不是還睜着眼睛,簡直就像是還沒醒來似的。
那姑娘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厲聲喝問:“我說話你聽見了沒?”
見純懿還是沒反應,上方一扇小小的天窗“啪”的一聲被合上了。沒過一會兒,沉重的石門緩緩移開,一個玲珑的身影進入暗室,刻意踩着純懿的手走到她身邊,沒好氣地踢她一腳:“說話!”
純懿眼珠子緩緩上移,眯起眼睛仔細辨認了一番,才認出面前的人:“唐括姑娘。”
唐括額爾手持一柄牛皮鞭,輕“哼”了一聲:“我以為幫你逃走以後,我們這輩子就不會再見了。若不是我,就憑你那情哥哥和老頭子,他們能那麼順利跟你接上頭嗎?”
純懿沒想到,唐括額爾竟還在逃走這事上推了她一把。她緩緩道:“原來那日是你。我欠你一句謝謝。”
“你不止欠我一句謝謝。”唐括額爾倨傲地昂着頭,“宗隐哥殺了太子的謠言,就是你傳的吧?你想讓大王诏回宗隐哥,好讓他沒辦法繼續追蹤你們,聽聞那道喊他回去的诏書去的很是及時?你看,我又幫了你一次。”
純懿沉默一會兒:“及時是及時,但速度比我預想的慢多了。之前我還疑惑,這麼重大的消息,應該不至于那麼慢才傳到大王耳中,今日聽你一說,我就明白了。”
純懿身上有了些力氣。她靠着牆壁費力撐起身子,擡眸看向唐括額爾,露出個淺淡的笑容來:“雖然你一直試圖阻止大王聽聞這個消息,但是不管怎麼說,最後也是你及時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我還是要謝謝你的。”
唐括額爾沒想到純懿這麼敏銳,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就推測出了真相。她終于肯正眼瞧上幾眼純懿,然後也露了個笑容出來。
“怪不得宗隐哥喜歡你,你真是一個堅韌又聰明的女人。”她用小牛皮鞭挑起純懿的下巴,直接了當的道,“如果說按我來之前的想法,你求求我,我說不定還能幫你再逃一次,但是現在,我一定要殺了你。畢竟……”
她拍拍純懿的臉頰,眸中透出幾絲兇狠來:“得寵的女人不可怕,聰明的女人也不可怕,可像你這樣,既得寵又聰明的女人,就很可怕了。”
唐括額爾直起身子,後退幾步,手裡皮鞭一甩,重重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有什麼遺言?我可以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宗隐哥。”
又一次直面死亡,純懿内心卻依然無比平靜,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悄悄松了口氣。
自從她的信念被全數擊碎,再沒了堅持的方向,她也努力了很久,想要找到一個新的可以讓她繼續撐下去的理由。
她的心裡一直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心灰意冷,郁郁地勸她接受現實,假裝什麼都不記得了,像父兄姐妹那樣,在虞婁過一天就算一天,不用多久,這輩子也就過去了。可另一個卻激動地質問她,那麼多的血和淚,那麼多的強制和壓迫,成為廢墟的汴京,回不去的臨安,她真的能忘掉嗎?
純懿忘不掉。理想和現實的沖突,快要将她撕裂,生死對于她來說早就不甚在意。如果說今日便要遺言……
純懿默然想了想,輕輕開口:“如果這樣,就請你轉告他:世間生死最大,既然我已殒命,曾經的恩怨糾葛便一筆勾銷。我不再必再想着複仇,也希望他不要拿南慶撒氣。”
唐括額爾有些詫異地挑眉:“就這?”
“對,就這。”純懿微笑,說出“一筆勾銷”四字時,她的神情中終于帶上了幾分釋然,“我沒有别的話了。多謝你。”
“那行。”唐括額爾點頭,“我也不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純懿帝姬這般的美人兒,我還是樂意讓你死得好看一點的。毒藥行嗎?”
她随手将鞭子丢到一邊,然後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來:“效果很好,就是會有點痛苦,你忍一下。”
看她這般熟稔自然的動作,顯然這樣的事沒少幹。純懿不置可否,安靜倚坐在牆角,注視着唐括額爾拔掉瓶塞,緩緩向她走來。
一步,兩步……
外面“砰”的一聲巨響,讓唐括額爾的步子頓了頓。她皺起眉頭,正要質問是誰在破壞她即将要取人性命的好心情,一道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帶着命令和威壓的口吻,竟然穿透了沉重的石門,清晰傳入唐括額爾和純懿耳中。
“開門。”
略微停頓,然後,伴着一陣刀鋒劈砍岩石的聲音,那道聲音中的咬牙切齒已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