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一年,大魏的皇後是馮氏。
這夜,宮燈在月影殿裡燃得通明,仿佛連夜色都不忍掩蓋帝後間的旖旎糾纏。可當燭火漸盡、欲海落潮,火熱逐漸歸于冷卻,元宏卻愈發清醒——清醒得近乎發痛。
他本該滿足的,她方才在他懷中滿足地阖了眸;他本該安心的,她的嘤咛吟哦如癡如醉。
可他偏偏安心不了。
他的手還搭在她纖纖細腰上,掌心還殘留着她身上的溫度,可他卻感覺這溫度薄得如一層窗紙,一戳就破。他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吻她的、要她的——帶着試探,帶着懲罰,也帶着荒唐的自證。而她早就學會了如何對付他——從頭到尾都挑逗他、捉弄他、馴服他,回應他的身體,卻不回應以情意。
就像,當年她曾教給他吻與吻之間的區别,現在的她,富于技巧,卻……
元宏不敢深想,連忙打住。他望着帳頂的刺繡花紋,半晌,聲音低啞道:“你剛才說,可以……把他閹了?”
他不說“他”是誰。
月華靠在他胸口,指尖懶懶地繞着他的長發,聞言笑道:“是我說的。你若信不過他,把他閹了便是,一了百了,你和我各自都省心些。”她笑得似真似假,帶着幾分譏諷:“隻是,陛下向來以仁君自許,不知下不下得去手?”
“我不是沒有下旨殺過人,區區一個内廷供事的醫者,尋一個借口處以宮刑,天下不會非議我。”他說:“你明知道我究竟為何不肯動他。”
“是。是因為你舍不得我。”月華淡淡一笑,仿佛他的話沒有重量、而她自己的話也沒有重量:“你不肯動手,是因為你知道,你若真閹了他,便等于承認你心裡不信我。以我的氣性,你不信我,我便絕不會再愛你。”
元宏眉頭微皺,喉結滾了滾,想要辯駁,月華笑眼睨着他,話鋒一轉,笑道:“可是你若不閹了他,今日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它會發芽,它會生長,它會把你逼瘋。所以阿宏——”她湊近他,氣息撲進他耳廓,輕聲道:“你會怎麼選?你該怎麼辦?”
她語氣輕飄飄的,聽不出真心還是敷衍,叫人無處着力。
元宏盯着她的眼睛看,像想從她瞳仁深處掘出點什麼來,可她的眼卻清澈無波,不躲不閃,就這麼坦然迎上他,像是一潭寂靜的湖,他看不清湖底的暗湧。
“月華。”他忽然低聲開口。
她“嗯”地應了一聲。
“你還愛我嗎?”
她聞言“噗嗤”笑了,眼中笑意微凝,但沒有躲避,隻是悠悠反問道:“若不愛了,适才難道還能睡得這樣痛快?”
他聽出了她的自嘲,也聽出了她的回避,可卻無法繼續追問。他怕任何一種答案。任何一種答案都不足以讓他安心。
他難以面對,便坐起身來,下榻,去案邊拿起一隻金制小壺,自斟一杯,仰頭飲盡。酒是溫的,味淡,但灼得他喉嚨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