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周倒了杯茶，袅袅白霧穿過他的指縫。青年低眉斂目，将茶壺推遠了些，隻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清冽茶水入喉，竟然讓他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院中的銀杏葉片已然鋪了厚厚一層，此時此刻，有一片枯葉飄到他發頂。

他想，和平才是這羅浮仙舟最應得之物，無論這條前進的道路上他們需要做出多少讓步與犧牲，都是值得的。哪怕是叫兩百多年前那個不肯習武藝、不肯練劍術的懶散孩子來看，也是如此——畢竟他每每躺在銀杏葉堆裡躲懶時，都希望戰火與災難永遠不要波及到仙舟之上的百姓。他體質一般，天賦不行，一上課，那老太婆就被他氣得跳腳。索性他便去躲懶。

“做人嘛，還是要量力而行，有時候退讓一步不失為一種選擇。”

“你又想起什麼了？”辭海問。

“江泠很聰明，但是，還不夠聰明。過分年輕的人總是野心勃勃。沒關系，為人将領，便要舍得，有舍才有得，她踏上這條路，注定要失去點什麼才能得到想要的。畢竟是年輕人嘛，我們這些過來人也别太為難人家啊。”

“你想把她送進雲騎軍，雲騎軍可不是那麼好進的。更何況她身為化外民，尚未得到信任。”

“有功在身，自然不同。”

“……你就那麼肯定，她會依你排好的路走？”

“怎麼不會？金子總是會發光的。她聰明伶俐，身手不凡，若是一不小心得了某位雲騎大将青眼，悉心教導，往後便是平步青雲也未可知。”

“我看未必，聰明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順其意便是，有何不可？再說，我隻是給老太婆添添堵罷了，留不留，選擇權在她。我說了，我們這些過來人也别太為難年輕人嘛。”

“……若她不來雲騎軍本營，如何得人青眼？”

辭海的滿腹疑問一一解答，越來越多的疑問卻悄悄埋下。

但或許沒那麼難懂。

江泠若如景周所想進入雲騎軍并選擇留下，不光有打壓藥王秘傳的功勞在身、又将有星天演武盛名在外，如其所言，平步青雲也未可知，換個角度看，也是他們雲騎得一可塑之才；江泠若是不願留下……也有鏡流穩固劍心、奪得劍首之名，雲騎仍是得一員勇猛大将。

而對内，龍尊丹楓掌握丹鼎司，便能擺脫龍師、支援前線；藥王秘傳消停，地衡司與神策府都不必再為此費心勞神。景周這算盤打來打去，總歸是要讓羅浮占到便宜。

辭海無話可說，搖搖頭，歎了口氣。

“她願意嗎？”

唯獨這個問題，景周沉默了好一會兒，仿佛答不上來一般。

良久，辭海準備走了，才聽見風中傳來景周的聲音。

“她會來的。藥王秘傳難纏，她聰明，因此能從其中脫身，但她的朋友卷入其中，她心裡也不會好受。她還年輕，她應該因為年輕得到寬容、諒解、幫助。

我擅自攪渾這一潭濁水，理應做好準備，叫她在羅浮不被人欺負、不因化外民的身份被看不起。若是能從中獲利、結識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自己的路，知道如何堅定自我去做正确的事，那才對得起她在這條路上忍受的忐忑不安與委屈。

哪怕最後沒留下來也沒關系，左右她已經知道她該去哪裡了——至于其他，丹楓承了我們的人情，會幫她的。

所以，她會來的。為了她尚且迷茫的心，為了她的朋友，為了她尋找的人，為了她腳下的路。更何況……”

辭海轉過身。

景周向他舉了舉茶杯，銀杏樹下，青年眼中閃爍着詭谲的光。

“更何況，她可不像我那樣愛騙人。那張弓，可還在你這位雲騎隊長手裡呢。”

磋磨總是要受的，景周想，但是……

如人飲茶，苦亦回甘。

“對了，辭海，你幫我辦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