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發星神用那雙璀璨的金色眼睛注視着他。
——奔跑而來的他,狼狽的他,滿腹疑問、驚疑不定的他。
随後,祂用關切的語氣詢問道:“阿哈和你說了什麼呢?”
03.
神放下手中的紙質資料,微笑了一下。
資料室溫暖得仿佛是另一片天地,木為舟坐在地闆上艱難地平複心情。他裹緊身上的衣服,撫摸手腕上纏繞的雪山發帶,随後深深地呼吸,将室内清冽的木質香吸進胸腔。
“我明白了,祂在向你解釋你的過去。”阿基維利擡手撫摸了一下身旁的智庫,那智能的設備閃爍着微弱的藍色光芒,在回應着祂的親昵,“不過,你為什麼不看看智庫怎麼寫呢?”
木為舟這才發現,阿基維利的微笑和阿哈有太多不同。
現在,隻要這位指引着無名客們前進、打通缤紛世界星軌的神說出一個确切的答案,他想,他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我想聽聽你是怎麼說的……可以嗎?”
阿基維利用手指敲了敲手邊的設備,沒有立刻應答。
過了一會兒,祂語氣輕松,像開玩笑似的說:“這一切的根源要從一棵龐大的樹說起,可沒什麼必要。讓我猜猜阿哈是怎麼講的吧,祂是不是說,你們竊取女神的記憶,擅自将那個孩子捕獲,讓祂再也無法回到最初的模樣?”
阿基維利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唇前。
資料室的燈光暗了暗,灰發星神的短發在祂眼底投下一層淺淺的陰翳,而那雙璀璨的金色眼睛越加明亮,簡直像正在燃燒的恒星。
“祂騙了你。”開拓星神将這件事蓋棺定論,“是那個孩子回應了我的、你的、你們的願望。那你時時失憶,是因為什麼呢?因為哪怕是深受樹與神眷愛的女神也無法違背法則,袒護呼喚祂的人類。”
這時,神又微笑了一下。
“我帶祂開拓,在有一天,我輕聲詢問祂,願不願意來人間呢?開拓未知之旅,見識繁華與黯淡,品味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撫摸現實,追逐理想。”
神拿起原來放下的紙質資料,将這幾張薄薄的紙放到了屬于它們的位置。
“祂心生向往,于是那片古舊血腥、災病橫行的北境戰場被大雪覆蓋,再也沒有苦痛的回音。
所有記憶墜落到宇宙角落的無名深池,在冰湖水底變成一塊塊堅冰,源源不斷地滋養女神的身體,直到花朵綻放,輪回走到新生的節點,眷徒記憶蘊養的軀殼足以容納祂龐大的靈魂,不再被狡詐之徒觊觎。
而這從始至終都是公平的、雙向的彼此選擇。
天平承認了這一切。”
木為舟對上阿基維利的目光,他看見阿基維利将資料室的書架上取下一個黑色禮帽,面容平凡的神将禮帽扣在頭頂、變成淹沒在人海的普通男人。
這個普通男人越過他,再次打開資料室的大門。星海銀白色的明亮光芒順着門的縫隙投進來,阿基維利的臉微微側過,一半是純粹的白,一半是黯淡的影。
祂的話語仍然清晰可聞,随之而來的是對方皮鞋踩在地闆上的清脆聲響。
“【女神的眷徒】也好,【女神的血親】也罷,”阿基維利的一根手指抵在祂的唇前,微微彎起的眼睛沒有映出任何人的身影,“至少,你們為祂在這世間點燃了燈火。另外,我想你應該知道,世上有一個法則是無法違背的。”
木為舟攥住手腕上的發帶,急忙追了出去,卻隻看着自車廂另一頭爆裂來的火光吞噬祂的背影,而包括他在内的無名客們平安無事。
神最後的谕音散入大火與烈風中。
——“均衡”。
04.
夕陽。
飛鳥。
大海。
浪花。
木為舟在湧動的潮汐中醒來,黑色的貓兒在他身旁靜坐。
他沉沉地呼吸,心髒還沒适應過來、正被死裡逃生的慶幸與哀傷擠壓——阿基維利呢,那個灰發金眸、平凡而璀璨的神怎麼樣了?他親身與歡愉星神阿哈對峙過,他親眼看見火光吞噬祂的背影,他沒有把握說阿基維利一定平安。
“星穹列車炸毀,阿基維利已經隕落了。”黑色的貓說。
“是嗎?”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下來,木為舟擡起手臂、遮住夕陽的光芒,無心糾結貓會說話這個事實。
那個讨人喜歡的神,充滿智慧、雲淡風輕卻不乏激情的神,就這樣死掉了嗎?
往好處想,天平的一側放上阿基維利的隕落,另一側又該放上什麼、才能換來“均衡”呢?不管怎麼樣,祂這麼做,一定有祂的深意吧。然而分别的傷痛還是在刹那間淹沒了他,讓他的心靈比身下湧動的潮汐還要冰冷。
“我是艾利歐,”黑貓跳到他的胸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你想找到你的女神嗎?我想,你的心仍然在渴望祂的眷愛。眷徒回到信仰的身邊,也算是一出不錯的戲碼。”
木為舟閉了閉眼。
一道聲音再次從靈魂深處傳出,這一次,他順着那道聲音精準地捕捉到了某個翻飛而去的片段,捕捉到了一雙和他如出一轍的翠綠眼睛。
他有片刻的失神。
随後,他答應了這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