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仍然在觀察着你的神情,小心地引導着你的心情。他想要你的心意最終向他傾斜,必然要付出甚于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真誠地告白也好,謹慎地用計也罷,殊途同歸而已。
這一刻,你險些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差距:你與他的親叔叔是摯友,你們原先是差了輩分的。
景元從來都喚你姐姐,你本覺得出門在外、稱呼亂來也沒什麼大礙,這時卻陡然清醒過來,感到了一絲不妥——畢竟眼前的這個男孩在真心實意地喜歡你啊。可若要他改口……既不知該稱呼什麼,也未免太事發突然了。
你後知後覺地想要拉開距離,便轉瞬掙脫他的手,退到一步開外。這大約是第一次:你的掌心與沾滿雨水的皮膚遠離,微顫的指尖掃過對方上挑的眼尾,那樣冰冷、濕潤,卻令你感到灼人,并從中品味出這樣的錯覺——它在燒。
“你若要我去辦點什麼,我便高興得找不到北。”
景元彎起眼睛,笑了一下,沒有在乎自己的手被掙脫。
“你的世界終于又有我了。”
“……”你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你沉默不是因為他的話不對,而是因為你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語言告訴他,你也常常有同樣的心情、可惜這樣的心情不是為他而生。是為誰呢?
“我知道你在害怕這些浮出水面的東西。所以我不來尋你,你平日裡也不必想我。”景元站在原地,沒有與你肢體接觸的意思,可你看他在雨中微微顫抖的手、懷疑他其實隻是在克制。“如此便不會煩心了。”
你本是該嚴詞拒絕,可景元都說到這個份上、你再說重話又未免太殘忍了。
你垂下眼睑,暗自思量,複又掀起眼簾,将濕漉漉的白發少年收入眼底,歎了口氣,說道:“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今日淋了雨,回去以後洗個熱水澡、吃些驅寒的食物,好好休息,可要我與統領知會一聲?”
景元又恢複活潑的狀态,仿佛方才訴說心情的人并不是他。
“不用啦,我與一間屋子的同袍說說便好!”
你終于把他拉到雨傘下,原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發,想要動作的手卻僵了僵,随後便安靜垂在身旁。你隻瞥了一眼,便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全都淋濕了。”
景元點點頭,乖巧而安靜地走在你身旁。你也樂得沉默,現在,你不太想說話活躍氣氛。
“前面就是駐地了,你回去吧?”
你略一思索後,還是沒有拒絕,目送景元離開後便出了工造司,直奔神策府。
大雨傾盆,庭中已積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窪。雨滴落下又濺起,鋪了滿地的銀杏葉也因此壓低身子,不再飛舞了。你剛剛收起傘,便撞見策士揉着肩迎面而來。你與熟悉的人打過招呼,又聽見他招呼你往正廳去,說是騰骁将軍還在等你回家。
夜色已深了,雨勢卻半點不見小。你伴着屋外連綿的雨聲踏入燈火明亮的正廳,卻發現騰骁沒有在處理公務,倒是點着燈、在桌案上擺了幾碟糕點,你仔細聞了聞,發現有點桂花的香氣。
“知道歸家了?”
“送他們回去花了些時間。”
“怎麼愁眉苦臉的?”
“咦?很明顯嗎?”你有點詫異,畢竟踏入神策府,被熟悉而柔和的氣息包裹住自雨中穿行許久的身體時,你的心情已放松許多,表情也調整得看不出漏洞了。同你打過招呼的策士,大多是喜氣洋洋的,并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騰骁坐在桌案前,沖你招招手,又将糕點向你推了推,示意你邊吃邊說。這位做了許久将軍的武人倒是好整以暇,想來再不精明的人與六禦扯皮多年也能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你自二十一歲起就跟在我身邊了,你騙得過那些來來往往的策士,還瞞得過你的老師傅我?”
“瞞不過便瞞不過吧。”你盤起腿,直接坐在地上,擡手拿了一塊桂花糕,小心地咬了一口,發現差了景周的手藝不止一點。
“江侍衛,愛情大多是甜的。你大可樂觀一點。”騰骁說道。
你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随後回答:“你還是去做正事吧。”
你心裡卻不是這麼想。你捏着那塊桂花糕,掉落的糕點渣子被你随手掃開,因為你覺得它不夠甜,所以,神策府的桂花糕沒有愛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