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一度非常安靜。你少有地感到一絲不安。
他像捏着逗貓棒一樣,巧妙地、好整以暇地逗弄着你的心情,瞧見你正襟危坐、嚴陣以待,此人卻越發愉悅了。
漫長的一分鐘過後,哈裡特收起笑容,輕緩地擡手、将你散落的發别到耳後。
對方的手指貼近你的皮膚時,你敏銳地察覺到那不同尋常的溫度正灼燒着你的臉龐。
這時,你才發覺自己始終手腳冰涼,冷汗已将鬓角的發浸濕了——而你的手悄悄藏在茶桌下,仍然随時準備着凝起冰晶、将對方制服。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你的耳朵,又飛速收回了。别發這個動作,像僅僅為了安撫一個躁動的孩子。
“我想您有一定的知情權,您已奔赴在命運之上,無處可逃。而這一切都源于阿基維利。這無恥之徒竟自我手中奪走了您!若非這個壞蛋,您又何必受這一趟罪呢?”
“……什麼?”你松開了繃緊的手,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出一身冷汗。随後,你更加警惕地攥起手來:難道他就沒有可能是在騙你嗎?他到底想向你表達什麼,又想達成什麼目的?
“您在懷疑我嗎?”哈裡特又笑起來。
你沒能放輕松,隻感覺毛骨悚然。
“這是正确的。但您也應該仔細回憶一番,難道其他人沒有騙您嗎?”
你沉默了一會兒,确定對方沒有攻擊欲.望後便松開手。你沒有放下警惕心,卻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思索對方的問題,因為他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除了那位樂子神,又有誰會知道你的身份來曆,甚至願意不遠萬裡來打破你的心防、讓你心中升起疑惑呢?旁人最多能感覺到你并非尋常人罷了。
“我和阿基維利,有什麼關系?”你問。
阿哈的答案不可盡信,但也并非沒有參考價值。你在内心暗自斟酌一番後,還是選擇開門見山。
然而樂子神沒有回答你。他像陽光下的露水一般煙消雲散了,隻有一張輕薄的、正自邊角開始燃燒的泛黃紙張在風中飄蕩。
“如果不是阿基維利,您與仙舟能有什麼緣分呢?待到合适時機,心髒會訴說答案。
——您忠實的信徒,阿哈,敬上。”
紙張很快便隻餘下一寸灰燼了,落入溫暖的茶盞。你低眉順眼地坐在茶桌前,良久,才端起身前的茶盞,灌下一口茶。溫度仍高于體溫的茶水順着喉嚨滾進胃裡,溫暖的觸感讓你爬滿冷汗的身體回了點溫。
其實你還有滿腹疑問:阿哈來做什麼呢?隻是為了告訴你這些嗎?還是說這些也是祂騙你的?如果是真的,阿基維利與你有什麼關系,浮黎在你的生命中究竟扮演着怎樣的角色,你與仙舟的緣分到底是怎麼來的,最最重要的是,你的兄長、你的師父——究竟有沒有騙過你?
但轉念過去,你也不願再糾結于此,公務在身,能抽出時間來應付阿哈已實屬不易。
再說,這位星神尋樂之名遠揚,大約做出什麼事情也不稀奇。若是阿哈有心愚弄你的生命,你的掙紮也隻能令祂興緻盎然吧?
想到這裡,你閉了閉眼,有點疲憊。你很快振作起來,隻當阿哈的突然造訪是一出不合時宜的戲劇,因為你内心隐隐覺得:這位樂子神不該那麼好心,但也不至于壞到拿某個人的生命來開玩笑。
那便由祂所說,待到合适時機來瞧吧。
你站起身,擡手,将一對茶盞推到一起,心裡沒由來地沉重又寂寞,好像有什麼事情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在你不知道的角落裡,故事仍然在前進着,你無法掌控這一切,因為你并不是這世界的中心。
随後,你拉開茶室的門,茶樓内溫暖、渾濁的空氣湧進你的胸膛,喧鬧人聲變得清晰、真實,仿佛你伸出雙手,就能撥弄那些奇妙的、漂浮在半空的話語。你還活着,這個事實在你推開門後變得沉甸甸的,死死壓在你的憂慮之上。
一對戀人自你身前走過。你不經意間掀起眼簾,便瞥見青年那黯淡無光的眼睛,半垂的眼睫下是一片淺淺的陰翳——那是一位天缺者,生來殘缺,目不視物,而此殘缺因他身為長生種終身不可治愈。
你輕輕合上木門,感覺身旁空落落的。
每當這種時候,你都會想起景周。他的白發卷着你的黑發,金色瞳孔倒映出你的翠綠眼眸,笑聲點亮四面的風。你在一邊慢慢走過,撫摸茶室雕琢精細、花樣繁多的窗與屏,他便慢條斯理地跟在你身後,時時說些趣聞,又抱怨一會兒地衡司亂七八糟的雜事,偶爾問問你有無時間,約你出行,随後又體貼地作罷,念你去休息,往往這時,景周會伸出一隻手,寬大的手掌同樣貼上窗與屏,順着你撫摸過的痕迹,感受你曾留下的溫度,又覆蓋上他的。
他總是若無其事,輕飄飄地把控着你們之間的距離,令你心中總也忐忑。你常覺他其實是想你的,但他也不常常來尋你,你又覺得如應星所說,那隻是一種錯覺罷了。
你輕歎一聲,踩着樓梯往下,回身去望那對已不見蹤影的戀人,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收,似是想要回握某某,仿佛這時,那位嬉皮笑臉的青年應當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