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女孩子，黑色頭發，和你一樣、翡翠似的綠眼睛。你們長得很像。雖然你不記得她的長相和名字了，但重逢的街頭，你們還是會認出彼此。”黃泉說，“她是一名巡海遊俠，走在懲惡揚善的道路上，有許多被她幫助過的人記住她，我在他們留作紀念的照片裡見到了她。她微笑起來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

“一個懲惡揚善的巡海遊俠和一個臭名昭著、雙手鮮血淋漓的惡徒能有什麼相似之處呢？”木為舟淡淡地否定了。這或許源于他内心的逃避，他想見你，卻沒有辦法以如今的身份，潛意識裡，他覺得你無法接受他走過的那條血淋淋的路——或許無法接受的人始終是他。他想，否則重逢之日你們應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彼此呢？所以他單方面見過你就足夠了。

而黃泉說：“很像。這副喜歡折磨自己的樣子，真是像極了。”

“我知道我在做錯事。但那時候，即便是錯，我也要一直錯下去。”木為舟被戳中心事，卻沒有生氣，隻是搖頭。

黃泉把手中的紫荊花遞給了木為舟。

“這枝花對我來說沒有那麼沁人心脾的香味，但我想，它對你來說十分珍貴。有的人就是這樣，對你來說，我隻是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留下倉促的尾光便飛快遠去；但我明白，有人不是這樣，我看得出來，她是留在你靈魂深處的芬芳，始終陪伴着你對抗虛無。這份牽連最初究竟是出于利益還是情義都不重要，從你選擇為她付出起，你們就是彼此獨一無二的存在了。”

黃泉在漸漸明亮的日光下微笑，那枝香味淺淡的紫荊花在他手心随着他身軀中溢散出的風點頭。

“我見過許多美麗的故事，它們最後都擁有一個動人的結局，希望你也早日與她重逢……對了，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節日快樂。”

木為舟笑了笑，心想，這大約就是為什麼黃泉一眼便看見他吧。

記錄片段3：關于【薩姆-流螢】

木為舟很難将戰争兵器、機械、金屬與面容柔美可愛的女孩聯系在一起，更難想象平日裡會思考藍莓慕斯蛋糕和草莓奶油卷哪個更好吃的人，會用平靜、冷淡的語調告訴對手：“别掙紮，為彼此都節省些時間。”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以至于在聽見卡芙卡提起這個小姑娘時，木為舟的内心泛起了一絲疲憊的波瀾。即便同為星核獵手的諸位同伴都各有一技之長，性格華彩各異、令人矚目，流螢作為戰士的純粹、初入世間的懵懂與好奇心、善于察覺微末的美麗——都令木為舟倍感驚奇。自他與你相連的詛咒從身軀中褪去，他便不再遺忘過去，過往中模糊的聲音偶爾會變得清晰，他想，新同事或許是一個和你一樣可愛的人。因而，木為舟尚且沒有見過新同事，隻在任務間隙倉促地聽過幾句陳說，就已經在回程途中靈光一現、為對方帶回了一盒包裝可愛的口紅。

“謝謝！”流螢說。

“看到的時候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份見面禮。”木為舟微笑了一下，“我沒有猜錯。”

流螢驚喜地彎起了眼睛：“我記得下一次任務是和你一起執行的……”

木為舟适時接上了話：“我想我們的旅途會很愉快。”

愉快或不愉快常常是取決于人的。而恰好，流螢大約是那種不小心困在大雨裡也會尴尬地笑一笑、然後随口誇贊雨絲細細密密如同面紗的人。

木為舟站在繁華的街道，壓低帽沿，小心地打量着遠方的大樓。

流螢與他分開行動了。因為身體患有失熵症、這位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獵人實際上鮮少以真實的面目出現在人前，星際和平公司發布的通緝令上也隻出現薩姆機甲的身影——或許正因為自有記憶起便接受作為戰争兵器的命運，踏上街道的短暫時光十分寶貴，進入任務時才那樣忠實又“無聊”，用更新的新人、銀狼的話來說，“隻要有薩姆在的任務，都是砰……轟轟，就結束了”。

……已經能想象到他拿到機密文件後這棟大樓的慘狀了。

不過，在開始任務之前，木為舟拐角進了一家烘培店。說是烘培店也不盡然，這裡并不出售流行的可愛小蛋糕，細膩香甜的奶油，讨人喜歡的水果，比如草莓、芒果、藍莓，都和這家油香撲面的店鋪毫無關聯。這家店隻出售一種産品：月餅。在遙遠又模糊的記憶裡，木為舟似乎對這種食物情有獨鐘，彌漫在這條長街的香味瞬間勾起了他心底一絲迷蒙的懷念。

——剛剛踏上這條街時，木為舟與流螢尚且沒有分開。女孩子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尋常，順着他的目光發現了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來之前我有上網查過，那家店賣的是月餅，仙舟聯盟的一種傳統食物。這家店的鮮肉月餅比較符合曜青仙舟的口味偏好。不過，仙舟人通常隻在中秋節，與家人團圓的時候一邊賞月一邊吃月餅。算算時間，明天就是中秋節了。”

“你還特地查過？”木為舟默默将“仙舟聯盟”記在心裡，随後調侃了一句。

“任務需要的情報有銀狼準備，我搜索的情報是任務之後派上用場的。”

“哦，那你準備了多少？”

木為舟笑眯眯的樣子更像是在問“今天打算吃什麼香東西”，但流螢并沒在意。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可愛極了，飄在天上的雲像甜滋滋的棉花糖，高樓大廈是平地上鑽出的彩蘑菇，橫一排豎一列卻質量堪憂的路燈和關滿螢火蟲的小燈籠一樣，濕漉漉的、爬了青苔的滑膩街道，清新的空氣，月餅熱乎乎的肉香味，起起伏伏、高低不同的吆喝聲，五彩斑斓的新款衣裙，各式各樣的美妝産品……

“停停停——待會兒要分頭行動。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接着下雨，如果拿傘的話，我就拿不下那麼多東西了。”木為舟無奈地笑起來。

“我可以開機甲來接你。”

“呃……什麼？”

“你想試試在天上飛嗎？”

嗯……流螢的意思是：她準備變身薩姆，然後抱着挂滿禮盒的“聖誕木”飛上天空，招搖過市地穿越雨幕嗎？臭名昭著的公司通緝犯木為舟，第二天居然以這種奇妙的經曆登上星際頭條，怎麼想都是“這種事情絕對不要啊”。

像一隻小貓一樣窩在機甲懷裡、飛出雨幕這樣的經曆，木為舟敬謝不敏——這方面的體會，有阿刃一個就夠了。

“不，我拒絕。”

流螢看起來有些遺憾，但并沒有強硬地繼續如此要求。兩人各退一步，達成共識，最終以“一箱鮮肉月餅和贈品”以及“時尚雜志推薦的潮流新款”作為寶貴的任務獎勵搬回無影無蹤又大名鼎鼎的惡徒老巢、星核獵手聚集地。

——

寫到這裡時，木為舟放下鋼筆，向最前方的機甲投去一瞥。對方似有所感地回頭，動作敏捷而迅速，金屬間頗有節奏地洩出熱氣，是對方平靜的呼吸，螢綠光芒閃了閃，幾乎微不可查。然而同為星核獵手，與她更為熟悉的木為舟卻意識到——薩姆，不，流螢，應該是露出了一個困惑的微笑。

“流螢。”

對方頓了頓，并沒有猜到木為舟會在這個時候呼喚她的真實姓名。但很快，女孩透過裝甲，從木為舟鎮靜的面容中品味出一絲與之相違背的、灼熱的嚴肅。

“木為舟，你很少這樣稱呼我。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做？”

對于矗立在虛無黑海的自滅者而言，遙遠、漆黑的過去會漸漸模糊，感官緩慢而精準地遲鈍，身心逐漸浸沒在無光的深海中。即便沒有見過那輪漆黑的大日，沒有成為自滅者，木為舟曾經背負過的、“遺忘”的詛咒，也已經令他無可挽回地迷失過自我，奔向了“記憶”的反面。但從始至終，他都有一個熾熱的願望，與冰冷的現世相違背——掙脫無意義的沼澤，掙脫既定的結局，掙脫命運。艾利歐說，他們無法走出“劇本”。然而不服從命運同樣是星核獵手的宿命。

“艾利歐說，這次是我的劇本。這一次，我會找到那個我等待數百年的人。希望你我都能掙脫命運，找到真實的意義。”雖然俗套的故事成千上萬，但他還是希望得到一個俗套的大團圓結局。

流螢“嗯”了一聲，随後遲疑地問道：“那我接着炸了？”

木為舟默了一瞬，笑出聲。他說好的，繼續吧，早點回去過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