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楓就是你慣壞的,”沈禮鈞陰戾地瞪她,“他這輩子都被你毀了。”
“我兒子好着呢,犯不着你操心,父親的責任一點不負,父親的架子倒是擺得兇,瞧把你能的。”
溫筱琴回了一個白眼,撣去包上的灰塵,朝沈楓和秦知樂揚了揚臉:“楓楓,老秦,我們走。”
...
今晚是除夕夜,人們都在家過節,蘇霾沒打到車,漫無目的地走回了爺爺奶奶家。
蘇霾一進院裡,梨梨就求助般地哼哼唧唧,他手指抵在唇上,做出噤聲的動作,接着躲到一株白蘭花後面。
白蘭花枝葉繁茂,恰巧能遮蔽蘇霾的身形,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客廳内的景象清晰可見。
爺爺奶奶并肩坐在紅木椅子上,對面坐着一對儀态端莊的中年夫婦,顯而易見,是段松遙和宋棠纭。
中間方桌擺放着一套白玉雕花茶具,這是段爺爺最寶貝的一套茶具,一般隻有正式場合才舍得拿出來用,不知怎麼回事,其中一個茶杯已經碎成兩半。
目睹這一幕,結合梨梨不安的表現,蘇霾即使回來得遲,也猜了個大概,無非就是爺爺奶奶為他鳴不平,和爸媽起了争執。
突然,段爺爺猛地拍桌站起來,怒斥段松遙:“你把蘇霾當什麼了?你寫的書,還是棠纭畫的畫啊,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思維的人,不是個随身攜帶的物件!”
段松遙語調平靜得仿佛在公司開會商讨項目:“爸,對于培養蘇霾這塊,我和棠纭有自己的想法和規劃······”
“少來這套,”段奶奶打斷他,重重把茶杯倒扣在桌上,“我扪心自問,我和你爸從不幹涉你的人生,你寫書也好,經商也罷,都随你,你們當年結婚說要丁克,不生小孩,我們尊重你們,後來你們改變主意,又想要小孩,我們祝福你們,可你們是怎麼對待蘇霾的?利用他,控制他!”
宋棠纭抿了口熱茶,溫聲解釋:“媽,您先消消氣,事情不是您想的這樣,松遙公司事多,沒時間陪我外出采風,才讓霾霾陪我的。”
“有這麼陪的嗎?”段奶奶沒好氣道,“每學期帶他轉三四次學,他同學名字還沒記全,又要去另一個新學校了。”
段松遙連忙打圓場:“這事怪我,是我讓霾霾陪棠纭的,我怕棠纭一個人在外面心慌,有蘇霾在她身邊我放心。”
聞言,段爺爺氣得想把茶潑他臉上:“你問過蘇霾願不願意嗎?他中考成績達到了蘇城的市第一,打電話告訴我們這個喜訊,說終于能轉來念城讀雪中了,我還記得那通電話七分十九秒,他三分多鐘都在傻笑,我們裝修好房子迎接他回來,結果你們臨時變卦,軟磨硬泡把他留在蘇城,還把孩子逼跳樓了。”
“你們給他取名叫蘇霾,我們家有人姓蘇嗎?棠纭娘家有人姓蘇嗎?别人家的孩子不是随父姓就是随母姓,他誰也不随,他嘴上不說,心裡不曉得該有多難過。”
段奶奶一邊說,一邊抹眼淚:“你們丁克就丁克到底,生個小孩當工具用,還不如不生。”
庭院中,梨梨甩掉一片一片落到腦袋上的樹葉,用爪子戳了戳蘇霾的腳踝:“嗷嗚~嗷嗚嗚~嘤嗯嗚~”
它的叫聲低沉婉轉,好似在說“别傷心了,不要揪樹葉了,再揪就揪秃了。”
蘇霾沒搭理他,也沒再繼續揪樹葉,思緒不受控制地亂飄。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件作品,一本書,或者一幅畫,原來在段松遙和宋棠纭心目中,他還稱不上是作品,而是工具,被利用被控制的工具。
段松遙需要一個代替他陪伴宋棠纭的工具,宋棠纭需要一個陪伴她追尋繪畫夢想的工具,所以他們生下了“蘇霾”。
因為隻是工具而已,所以不配冠以他們的姓氏。
現實遠比想象中殘酷。
“蘇霾。”
“蘇霾,能聽見麼?”
“蘇霾,發生什麼事了?”
手機裡傳出甯淇寒的聲音,蘇霾如夢初醒地注視手機屏幕,意識暫停運作,記不起何時打的電話,身體則自發性地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個藥瓶:“你給我的藥能一次全部吃完麼?”
“不能!絕對不能!”甯淇寒一反常态,竭力喊話,“一次最多吃三顆,千萬不要全部吃完,會引發劇烈的副作用,心悸暈厥都算輕的,嚴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但我現在很難受。”蘇霾擰開瓶蓋,将藥丸倒在手心,叼了一顆進嘴裡,像嗑糖豆一樣,咬碎咽下去。
甯淇寒着急忙慌地阻攔:“蘇霾你别亂來,你爺爺家在哪,給我發個定位,我開車去找你,沈楓······沈楓不在麼?你們今年不是一起過春節麼?他人呢?”
“他不要我了,”蘇霾重複,“他又不要我了。”
甯淇寒深吸一口氣說:“蘇霾你聽我說,沈楓他本意不是這樣的,他一定有苦衷。”
“可是我難受。”蘇霾理解沈楓的苦衷,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感到難過。
在這之後的幾分鐘,不管甯淇寒說什麼,回應他的都隻有藥丸被咬碎的脆響,以及吞咽的聲音。
默數到第三顆時,電話挂斷了,隻剩下“嘟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