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廂内霎時靜谧。
不知道蕭玉殊是否還在房中,所以鄭明珠不敢睜眼,就這麼窩在錦被裡。
許是環境過于舒适溫暖,她的意識逐漸模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少女的呼吸逐漸平穩,蕭玉殊移開視線,起身來到正堂。
官署内的小侍見他出來,拿出那封拜帖,轉交過去。為免生事端,并沒提起蕭謹華方才看過。
“太醫令何時來到?”蕭玉殊掃過帖中的内容,面色凝重。
“回殿下,已在路上,屬下再去催催。”
小侍還沒走遠,便被叫住。
“不必,你去查查鄭府中人,這幾日待鄭大姑娘如何?”
“是。”
蕭玉殊不大相信鄭明珠所說的“備受欺淩”,畢竟有皇後在上頭壓着,而且….鄭明珠的脾氣秉性——
會不會太荒謬了些。
況且,鄭明珠的心思,他也知曉。
太醫令來時,鄭明珠還未醒。
搭着脈,太醫令沉思片刻,想起小侍三番五次催促,該是病人有急症。可是,這脈象平穩有力。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醫術,擡起手又重新搭上去,少頃:
“殿下,鄭姑娘無礙,隻是疲累困倦,好生睡一覺便沒事了。”
沒暈,睡的還很香。
蕭玉殊點點頭,神色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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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珠醒來時,天色已晚。雲停雨住,豔色的晚霞給屋檐披上暖黃色的輝光。
思繡不在,她便自行從客廂出來。
已到下職的時辰,官署中大部分官員已離開鴻胪寺。剩下寥寥侍衛宦者,幾名刀筆小吏。
她穿過後廊,見不遠處亮着燈火,隐隐傳來交談之聲。
雨後天涼,氣候舒暢。房門敞開着,幾個身着黑青皂服曲襦的年輕人并坐于幾案前,對着書卷竹簡書寫謄抄,時不時商讨交論。
另有幾個白衣儒生,年紀不一,不像是鴻胪寺中的官吏。
“馮姑娘,你這句譯錯了。”其中一名儒生忽而側身,看向身邊對面的女子。
鄭明珠順着這儒生的目光看去,見到一女子概約二十幾歲,細眉明眸,神采奕奕。
“哪一句?”女子問道。
“這句。”儒生指着絹紙,“協諸國來朝,鼓缒歌舞同慶。應該是張樂設飲。”
“幾百年前,烏孫本是月氏王室分裂而出的小國,現今雖強盛,但其文字民俗,仍舊脫不開月氏去。”
“在月氏俚語中,這句的意思,便有載歌載舞,敲鑼打鼓的意思。且烏孫人慶賀之時,并不喜設宴。”被喚作馮姑娘的女子解釋道。
“不可能,在下前幾日才詢問過在鴻胪寺待了幾十年的譯官,絕不會錯。”白衣書生不肯相讓,語氣也憤急起來。
鄭明珠生了好奇心,走上前去,看向二人所指的文字。思忖片刻,她出言道:
“這位姑娘譯的對。”
正争論的息鼓偃旗,俱回頭看向她。
“你是誰?你說對便對嗎?”儒生皺眉,面露疑慮。
在烏孫待了幾年,雖不敢說通曉烏孫文語,但這等日用之語句,還是識得一二的。
“我是鄭家的大姑娘。”鄭明珠答道。
儒生和馮姑娘同時愣住,随後點頭,不再懷疑。
“鄭姑娘好,方才是在下失敬。”那儒生起身作揖。倒不是貪權慕勢,鄭明珠在烏孫幾年,歸來時帶回邊塞城防圖,挽救大魏兵馬于危困,實是有功之人。
“多謝鄭姑娘指點,小女馮令君。”馮姑娘目露感激之色。
“無妨,譯官再有經驗,也不過照本宣科。一些俚語方話,不周到也難怪。”鄭明珠拿起這二人幾案前的絹帛,大緻瞧了幾眼,該是此次烏孫使臣朝賀前的奏表。
忽而,堂中衆人紛紛起身,異口同聲。
“拜見晉王殿下。”
鄭明珠聽聞,連忙放下奏表,上前行禮:“晉王殿下。”她耷拉着眼皮,佯裝病後虛弱。
“多謝殿下收留我。”
蕭玉殊在外廊聽了許久才進來,他面無表情,語氣淡淡:“鄭姑娘,本王已備了車馬,這就送你回鄭府。”
這怎麼行?
孟夫人指不定還憋着什麼壞水,加之蕭玉殊在此,她必要賴在鴻胪寺。
“殿下….我不想回去。府中故人早已不在,無人歡迎我。”鄭明珠神色落寞,這倒是真話。
蕭玉殊沒應聲,小侍方才已向他禀明,鄭府無人苛待鄭明珠。
“……殿下。”背着人,鄭明珠悄悄扯住男子的袖角。
一旁的馮令君聽出鄭明珠話語間想留在鴻胪寺,立刻出言相勸:“殿下,鄭姑娘通曉烏孫文字,如今正值各國來朝,譯令緊缺。鄭姑娘倒是能留下幫忙。”
鄭明珠點頭,她擡眼看着蕭玉殊,目光期切。
“也罷。”蕭玉殊松了口,“本王修書兩封,送去鄭府和宮裡。這幾日,你便住在鴻胪寺。”
想起前幾日答允鄭明珠的話,他驚覺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鄭明珠到底為什麼想留下來,他自然知曉。
他無意于皇位。
也不想成為鄭明珠成為皇後的墊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