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為李家的家主。”李月龍說。
異色瞳的店主擡頭看他,卻并非審視。還沒等李月龍猜出他的眼中到底藏着怎樣的情緒,他又低下頭去,吸了口煙。煙鬥中的火星亮起,又緩緩暗去,複又升起袅袅的灰白煙氣。
“你能實現我的願望嗎?”李月龍催促。他沒有收斂語氣中的諷刺,雖然店主的态度溫和,令他很難産生惡感,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忍不住逼迫自己謹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看上去無害的東西有多麼緻命。
“我可以。”店主回答,“隻要你能支付代價。不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李月龍的臉上,“這是你真正的願望嗎?”
李月龍下意識地張口,卻并沒有說出任何詞句。這當然是他的願望,不僅如此,他還想讓他的兄長們嘗一嘗他所經曆的苦痛。
但那些人——是否還有能力品嘗苦痛的滋味?
李月龍陷于沉思,店主又問:“你想如何實現這個願望?”
李月龍的目光又投注于店主的臉:“我以為是你幫我實現願望。”
“實現願望的方式有很多。”店主不慌不忙地說,往李月龍的杯子裡重又注滿了甘露。“有些方式很快,但需要你付出更多的代價,有些則需要徐徐圖之,相應的代價則小一些——”輕輕一頓,“但不管你選擇了哪一條路,都會付出某種代價,這就是‘規則’。”
店主将杯子遞過來,李月龍沉默地接過。煙氣袅袅升起,恍惚中,李月龍覺得店主黃色的眼瞳中有一輪彎月。他猛然一驚,又聽他問:“你為什麼想要成為家主呢?”
他想回答複仇,但當他低下頭,看着杯中清澈的液體,原本胸中無聲燃燒的暗火竟緩緩熄去,僅留下空洞餘溫。他凝視着杯中的波紋,他在猶豫——他為何會猶豫?
他真正的願望又是什麼呢?
夢境戛然而止。
李月龍睜開眼,房間的窗簾沒有拉,他擡起手臂,遮住傾瀉而下的日光。夢中的景象殘留在視網膜上,他仿佛還能嗅到淺淡的煙氣。
這不隻是夢,還是記憶。
神秘的店主自稱為四月一日,不管是真名還是代号,都有些過于古怪了。但再古怪也隻是個名字,他無意深究其中的因由,但他無法不去在意這個人——即使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父親,也從未誇口能替人實現願望。
“為什麼是我?”他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簡單來說,這是偶然中的必然。”
“簡單來說?”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店主的表情很坦誠,“你選擇在深夜出門,選擇來到這個街區,選擇進入店裡,選擇和我交流。”他看着李月龍,露出一絲微笑,“乍看起來是偶然的選擇,實際上都是命運的必然。你必将會來到這裡,因為這就是你的命運。”
“我不相信。”李月龍笃定,但店主隻是微笑。
他為自己斟上甘露,緩緩飲下,才再次開口:“這沒什麼,願望之所以為願望,總是因為它高居于心靈之上,你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李月龍讀出了他語氣中的送客之意。
“或許這隻是我的夢,你不過也隻是我幻想出來的人。”
但他知道這不止是一個夢。李月龍凝視着自己張開的手掌,輕輕旋轉,在日光中起舞。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做夢了。
“月龍少爺。”
侍從在門外喚他,但他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侍從果然并未期待他的答複,隻是繼續說下去:“華龍大人在樓下等您。”
“知道了,我這就起床。”他應了一聲,這才坐起身,長發在綢緞的寝具上滑動,他撈起一縷,看着它從指間滑下,才起身下床。
李月龍并沒有讓他的兄長等太久,當他進入客廳,李華龍不過在喝第三杯茶。“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哥哥?”
“你聽說了嗎?”李華龍看着李月龍坐到對面的沙發,“格魯茲養的那個白人小鬼。”
“亞修·林克斯?”李月龍對這個人并不陌生。雖然他深居簡出,但并非對局勢一無所知,倒不如說他正是一隻蜘蛛,用看不見的絲網監控着紐約的地下世界。
“沒錯,據說他殺死了馬賓,被警察逮了個正着,被關進了監獄。”李華龍簡單地介紹了情況。
李月龍挑起了眉,這個不乏嘲諷的姿态由他做來卻是别樣的一番風情,他稍微調整了坐姿,柔聲道:“迪諾·格魯茲沒有去撈他嗎?”
“他可是殺死了自己的一條狗腿。”
“但和亞修比起來,一條狗腿又算得了什麼呢?”李月龍輕聲細語,李華龍聞言一笑:“你覺得呢?”
“迪諾想讓亞修吃點苦頭。”李月龍若有所思,“為什麼呢?”
李華龍聳了聳肩:“大哥也想知道,你能為我們弄清楚嗎?”
李月龍的動作緩緩擡起頭來,對上李華龍的眼神。時候到了嗎?他漫無邊際地想,他們的大哥,李家現任的家主,紐約城華人勢力的統治者李王龍,終于決定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