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客棧那一霎,雲涵發覺不對勁,這會已是子時,小二守着冊子,手上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着算盤上的頂珠,發出“騰騰騰”聲。
見雲涵進來後也不擡頭,更是不擡眼,古怪極了。
雲涵手伸進袍底的長衫下,手心聚于法力,他緊緊握住那葫蘆,腳步聲不輕不重往二樓的上廂房去。
推開那扇緊閉的門後,他快步進了屋中,裡面的蠟燭未熄,而遲離還像他離去前那般坐于那杌凳上,手中握着他給他倒的水。
以往遲離絕不可能坐的這麼端莊,垂下那兩扇羽睫,倒像是這麼坐着就已經睡着了。
雲涵并未向他靠近,而就立于門邊,低聲喚道:“遲離。”
遲離反應略有些緩慢,他有些迷糊不清看了看雲涵。
他搖晃兩下頭,站起了身:“神君,你怎麼出去這麼久,讓我好等。”
雲涵擰了擰眉,道:“你在說什麼?”
隻見遲離步履站不穩,就這麼一晃晃朝他而去,那模樣活像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楚。
可遲離這一路上并未喝酒,更是沒接觸過什麼,怎麼就成這副……死樣子了?
“神君……”遲離想要撲上去抱住他,可眉心處赫然亮着一把長劍擋住了他的步伐,而執劍者正是雲涵。
遲離也不慌,他勾起唇,笑道:“神君這是做什麼?”
雲涵冷冷盯着他:“邪靈附體,還不速速從他體内滾出來!”
“遲離”笑的更大聲了些:“陵光神君這麼有本事,不如一劍穿過這眉心,讓我與這小崽子同歸于盡,且不是美哉?”
邪靈有自己意識,更是聰明,他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
雲涵是斷不可能會動手殺了遲離,而他隻要不主動出這副身體,就能一直占據着,誰拿他也沒辦法。
雲涵握于手中的劍果真就這麼收了,而“遲離”也沒了阻礙,他似乎是對這同出煉獄的同鄉有執念,更是想靠近雲涵,就這麼支楞起身子欲要去抱他,可下一瞬,一道靈決順着雲涵指尖處,穿進他體内。
“……”
雲涵渡步在他身後。邪靈此刻間是看不見雲涵的神情,自然雲涵也看不見,可根本不用看,也能知曉。
雲涵此時定是鎮定極了,而邪靈則是咬牙切齒。
那幽冷的聲音從邪靈後頸處來:“我給你一個時辰想想,若是再不從他體内出來,我不介意一直讓你保持這個動作動彈不得,到時就看是你先撐不住,還是我會心慈手軟。”
邪靈咽了咽口水,他無所畏懼張口道:“陵光神君沒想到光明磊落,竟也會耍陰招。”
“見人辦人事,見鬼辦鬼事。”雲涵突然想到:“忘了,你壓根連人鬼都算不上,對付你自然不需要光明磊落。”
繼而,雲涵環視設下的結界補充道:“還有一事,這屋子内已經布下天雷地火,你若是敢強行離開遲離身體傷了他,這結界估計是會将你困在此,劈的個皮開肉綻的下場。”
“……”邪靈怎麼也沒想到會在他身上栽了,更是沒想到會毫無征兆就被陵光動動手指就困住了。
尋常的人,隻要一聽到邪靈附體,第一時間就要保證附體之人的安全,顯然這位邪靈也是這麼想的,他認為雲涵不會對這神裔下死手,隻要附在他身上,就不會有事,雲涵也沒辦法将他收押。
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他想錯了,雲涵用了最殘酷的,最無情的懲戒,簡直是讓他受不了。
遲離的身子被定住,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動作,動彈不得,若是隻單單是站立都沒這麼痛苦,偏偏他是在欲要去抱雲涵時被定住,手還伸于半空中,腰微微彎着,這簡直就是對他的蓄意報複。
最開始的半柱香,邪靈表示可以撐得住,一柱香過去了,邪靈腰間在瑟瑟發抖,兩柱香過去了,邪靈不止是腰間,就連舉在空中的手臂都酸痛極了。
最終他先服了軟,扯着嗓子喊道:“陵光神君。”
雲涵穩坐于杌凳上,擦着手中的葫蘆,隻問:“想清楚了?”
邪靈咬了咬牙:“我們好歹同鄉一場,往前追溯指不定是同出一位祖宗,你又何必與我過不去!”
雲涵放落手中的葫蘆,偏過頭去瞧他,冷冷問道:“同出一位祖宗?”
邪靈以為自己的話管用了,當即道:“神君你降世煉獄,同樣我兄姊全是出于那,你同我們才是一路惡鬼!”
雲涵回道:“我們與你們始終不同。”
“有何不同?!”邪靈惡狠狠說道:“當初青鳥自認為可以獨善其身與我們撇幹淨關系,可最後又落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死後化為鬼!陵光神君莫不是天真的以為成了神就可以擺脫枷鎖?”
周遭降了不知多少的溫度,隻覺得寒冷凍人。雲涵漠然盯着那側影,道:“與其費這口舌,倒不如好好想想待會被收進玉面閻羅内時該怎麼鬼哭狼嚎。”
等了半響,一直在外頭守着這客棧的木擎始終覺得不對勁,在外轉了幾圈還是不請自來。
他的硬闖相當暴戾,門被他踹的搖搖欲晃,當即又要一腳将那困着的邪靈踹出去,哪知腳剛碰上遲離的衣角邊子,就被頭頂上方引下的雷險險劈中。
對于木擎的突然闖入雲涵倒是不意外,他慢條有序從杌凳上起身,複而走向那仍舊定在原地的邪靈。
他眼睛尖銳掃過,此刻的木擎手卻不自覺發着顫。
雲涵問:“手怎麼了?”
木擎答道:“沒事,被雷劈中了。”
此天雷地火設下,莫說是鬼,就算是神都得被劈傷,對此雲涵一點也不懷疑。
邪靈像是見到救他而來的主緩慢朝他走來,便立刻道:“陵光神君,我離開這小子的身體,你就放我一條生路可行?”
雲涵居高臨下蔑視他:“殺人償命,這個道理你不懂?”
“我沒殺人,我沒殺人!”邪靈狂吼了起來,他在為自己辯解:“是他們自己自相殘殺,與我無關!”
“好一個自相殘殺。”雲涵那雙眼睛淩厲,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劍,一寸寸印在邪靈眼底。
雲涵冷冷道:“你們控制渺小無反抗之力的大娘指示她殺了自己的丈夫,使那屋中的人慘遭劫禍,無一幸免。後蔓延百裡土地,使其土壤邪氣橫長,生不出莊稼,餓死了不少人,那年鬼界門檻被踏破。元年月初,你們控制界下啟東百姓跳進藥池,将活人當成藥人煉制,甚至放出荒唐話,說泡神藥即可永駐容顔長生不老,因此,每日都會有東南西北各個方向一擁而至的百姓前來,就為了心甘情願成為你們手中的病痨子!再有一年月中,你們毀壞一方島民耐以生存的水,食物,地壤,引島上人互相啃食,那島如今叫做食人島!”
木擎在一旁靜靜聽着,他目光炯炯始終落在雲涵身上。
邪靈臉色慘白,那些事早從幾百年前就有,而陵光飛升不過二十有一,竟将這些事摸得如此清楚。
對他們所做的那些事清楚到這等地步,無非就是兩種情況,一種陵光相當無聊,一種陵光恨極了他們,連着那些所有惡事分毫不差了解到年月。
雲涵追溯往前,他道:“還有不少邪靈迫害人間的事,你可還想聽?”
他是痛恨的,他此生不管是為獸還是為神,他所願就是有朝一日能徹底鏟除邪靈,永生永世再不得危害人間。
可他不能,邪靈猶如山川之水,源源不斷,滅不掉,更是連天庭都要忌憚三分的主,邪靈死不了,至今都未曾找出能将其徹底鏟除的法子,神州也隻能一次次将逃出天河的邪靈收押關回天河中。
“那些事就留着陵光神君日後與你的子子輩輩細說。這人間遲早有一日會是邪靈所主宰之物,你阻止不了,你們這些神仙隻能眼睜睜看着!看着我們是如何将這人間掌固手上,你們就待在神州看着這人間是怎麼淪為下一個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