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鬼界老大,”雲涵指腹間摩擦着螺旋刀口。
遲離疑惑不解:“鬼王不是鬼界老大嗎?”
他自認為鬼界歸鬼王所有,就與天庭歸天帝所管一個道理。
“鬼界有位諸神提及頭疼但卻深受群鬼喜愛的大人。”
遲離聽他說話隻說一半,好奇問道:“那位大人也是鬼王嗎?他現如今又是在何處?”
螺旋刀劃破雲涵拇指指腹,頓時紅色滾滾液體流出,看樣子是劃了很深的一道口子,他隻随意将血擦在袖口,原本烏黑的衣袖深了一塊顔色。
雲涵冷淡道:“他去面對一些難以解決的小事,暫時回不來,所以我替他守着這。”
遲離驚疑:“身為鬼王也有不能解決的小事?”
“太多了,”雲涵說:“不管是誰都會有所懼怕的東西,無論多小,多不起眼,隻要被纏住就很難脫身。”
提起這事,遲離倒是有了源源不斷的話來講:“這事我知道,譬如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官,有時竟會怕軟糯青蟲,一旦見着這東西連路都不會走了。”
至于這神官是誰,遲離已經寫在了臉上。
雲涵:“重華星君還怕青蟲?”
遲離:“鬼王大人怎知我說的是誰?”
“……”雲涵深深看他:“除了你爹,你還認識别的神官?”
“認識啊,”遲離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一臉得意燦燦笑着:“我認識天帝,認識今日來鬼界尋事的長矛星君。”
雲涵指正他:“是矛允星君。”
“管他是誰呢——”遲離一拍手,當即想起了被矛允提起的神官,他眼睛亮呈晨光,“對了,我還認識一位很厲害的神官,隻是他不認識我罷了。”
雲涵無意打聽這些八卦事,螺旋刀落在桌上發出清澈響聲,随口一問:“有多厲害?”
“三界上下無誰不知道他的事迹,可能比我爹還厲害一些。”遲離很有興趣:“鬼王大人,我有一事想請教您。”
雲涵道:“何事?”
遲離抿着唇,回想着這些年一直出現在自己夢裡的那人,他始終看不清容貌,唯一記得的就隻有那雙金瞳。
遲離問道:“聽聞鬼界奇聞異事多的數不勝數,不知鬼王大人可知曉這天地間有幾人的眼睛是金瞳?”
雲涵下意識碰上自己的面具,确定将雙目都遮擋嚴實隻留了小縫,确保不會有誰看的出面具下的瞳孔是何顔色才放下心。
遲離見他久久不說話,裝作不在意道:“嗐,鬼王大人若是不清楚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聞言,雲涵也就當真沒想說了,他也不知遲離這有上話沒下話的打聽究竟是想做什麼。
安靜半響,最終遲離還是憋不住打探道:“除了那畫軸上的陵光神君是金瞳外,這世間還有第二人嗎?鬼神也行。”
雲涵問他:“打聽這些做什麼?”
遲離微微笑着,他眉眼彎彎似是想起了什麼天大的幸事。
遲離藏一半說一半,他并沒有将自己為何要打聽這事說全,他折半說道:“我幾年前受過一次重傷,連大夫都說救不回來了,可過了一天一夜我沒事了,自此以後就每夜都會做一個夢。”
雲涵握螺旋刀的手緊了緊:“什麼夢?”
“夢裡一棵很大的鳳凰樹下坐着一人,他在撫琴,好幾次我毅力十分強要上前去看清他的容貌,夢就醒了。”遲離說的真切:“迷迷糊糊間好幾次隻能遠遠看見他的那雙眼睛是金色,從身形上看他一定是這世間絕美的人。”
雲涵隻能想到因自己的擾亂令遲離的命數發生了細微變化,他沉思片刻揭穿他:“你來鬼界是為打探這金瞳是誰?”
“有這個想法存在,”遲離道:“可更多的是想要查清人間這場災難源自哪,又該怎麼解決。”
“我與你非親非故憑什麼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雲涵看向他錯愕的臉,故作涼薄道:“我從不做虧本買賣。你想知道金瞳主人的事,想知道人間的旱災是如何來的就得拿東西交換。”
這是遲離第一次來這鬼界,他驚愕半響又反應過來,面前的鬼王說的沒錯,自己與他非親非故,又憑什麼對自己知無不言。
遲離眨了眨眼道:“鬼王大人想要什麼?”
雲涵摩挲着螺旋刀口的手松開,他往前指了指遲離的胸腔處挂着的石頭樣的東西,不緊不慢道:“窺心石。”
聞言,遲離面露難色十分猶豫,這是他爹送給他的,說舍不得是真的,說貪念上面的法力也是真的。
窺心石除了可窺見遲離每日在做些什麼,它還有另一個作用,那便是開鬼門的鑰匙,有了這東西遲離不管是人還是别的什麼,都能暢通進入鬼界。
過往遲離不清楚這作用,如今他用過一次便會用第二次甚至無數次,鬼界于生魂而言兇險萬分,稍不留意将會成為活死人,生魂徹底論為魂魄永遠困在鬼界。
雲涵有着耐心與他磨掉時間,等了良久,他垂眸問道:“舍不得?”
遲離幹脆一咬牙狠心将窺心石摘下當做交易籌碼給了對方,他迫切道:“這下鬼王大人能告訴我了?”
“可以。”雲涵将窺心石收下,波瀾不驚道:“這三界上下隻有神州的陵光有天生的金瞳。”
“真的是這樣,是他無形中庇護了我,他又救了我一命。”遲離喃喃細語,忽而又直起身子,懇切看向對面的人道:“鬼王大人您說像陵光神君那麼厲害的神仙有沒有懼怕的東西?”
雲涵指間碰上冰涼的螺旋刀柄口,他微怔,他以為遲離口中很厲害的神仙不管從何處去看也應當是岑洛。
遲離見他不說話,又繼續道:“我聽聞鬼界密事無奇不有,上到神州,下到人界芝麻大點事,像陵光神君那樣的神仙應該有不少流傳鬼界真實的趣事吧?”
“其實人間也有不少廣傳神官的樂事,隻是很少有關于他的。”遲離摩挲着鼻梁,說:“其實我還是挺好奇能被我爹百般誇贊的神官究竟有多厲害,他會不會像我爹一樣也怕青蟲?”
雲涵始終不回答他的話,也讓遲離有些不滿:“不是吧,我都已經将窺心石給你了,就這麼惜字如金?不肯多說?”
結界光弱了下去,倆人徹底陷進了黑暗中,雲涵拽緊螺旋刀柄口,他注視遲離那張愣住的臉。
黑夜中遲離看不清,隻聽對面的鬼王說:“他怕黑,就如現在這樣。”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遲離感覺說話的人嗓子有些啞。
遲離問他:“為什麼?”
“世間流傳陵光英勇無畏,贊歎他所行事迹,你可知他來自什麼地方?”
遲離回他:“沒聽我爹提過。”
雲涵起身,他擡手将鬼場大門打開,外面玄層一片紫極光,他望着紫極光下正開着殺弦陣的地,從此處的地盤望去,一覽無餘。
“他來自煉獄,來自水鏡,傳言出惡鬼的地。”
遲離随着他起身也跟着站了起來,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紫極光變幻莫測。
“惡鬼相生之地又能是什麼好地方,”雲涵垂着眼:“有一個傳言說是他曾待在殼中十年,沒破殼而出時被無數惡鬼惡妖欺負過,好像是因為從來沒有哪隻妖獸待在殼中十年之久,他們都說這隻小鳥遲早會悶死在殼中,打心裡是瞧不起這廢物的。”
像是在與一個陌生人述說一件别人的往事,雲涵并不覺得難以啟齒,反倒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對方不記得他是誰,甚至在他說起那些塵封已久的回憶時,竟還覺得不可思議噗嗤笑出了聲。
遲離認為這傳言不可信:“陵光神君那樣厲害,都能被當做廢物?”
“興許吧,”雲涵說:“十年沒破殼的确是夠廢物的。”
遲離覺得荒唐可又迫切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然後呢?”
“然後……另一隻同類鳥日夜照佛他,在第十年的最後一日,他終于見到了外面的世界。”
“可是他睜眼見到的世界太小,摸爬打滾的妖鬼不計其數,他就想去外面更大的世界看看。”
“走了許久,走了很多地方,他聽見了不少謾罵聲,全是世間疾苦,當中更多的是神官恨到骨子裡的水鏡,提及都得罵上三天三夜。”
“那時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就因降世在一個黑暗中,就要永遠忍受黑暗中的生活。”
所以他不斷質問木擎為什麼能這麼冷漠,為什麼不做點什麼來改變世人對水鏡的看法,為什麼不救世間,為什麼整日遊曆在鬼界大街小巷煙花之地。
木擎的無所作為令雲涵很是氣惱,他不信邪,偏要去闖天地,最終險些被天地殺死,隻能灰溜溜回鬼界。
過了大半年,他傷養好了不辭而别,隻給木擎留下一張紙,紙上寫着:我要去救世,我一定能找到消除世人對水鏡恨意的法子。
木擎以為他隻是像前幾次那樣說說就算了,出去遊曆一段時日就會碰壁知難而退,哪成想,這壁越碰越硬,撞的頭破血流,渾身是傷,他也不曾回頭。
木擎屢次提及讓他來鬼界,興許更想讓他活的舒坦些,也興許是在告訴他,鬼界永遠有你一席之地,也可能是想讓他放棄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就這麼堅持勸他不要浪費時間在神州,回鬼界,回到他身邊。
“他不甘待在被世人鄙棄之地,他不願整日尋花問柳,他想出去遊曆,想去到人間拯救世人貧苦,他想讓三界知道,水鏡并非隻會出惡鬼。”
他太想為水鏡正名,想到此就甘願囚禁自己數二十幾年為天帝俯首稱臣,他想站在高處,這樣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保全水鏡。
他想天帝看到他這番為三界付出,定是會放下恩怨,會遺忘。
可他忘了,水鏡出邪靈,天庭上下沒有誰不恨,更不會有誰将這兩者提到明面上對比。
究竟是陵光功豐偉績多些,還是邪靈殘害的百姓更多些。
以往他看不慣木擎無所作為,可現在他好像懂了,木擎為救水鏡終其一生受困鬼界,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再大的事他也無能為力。
哪成想天帝出爾反爾,他沒能遵守當年的承諾。
面前的男人講這些奇聞太過于逼真,遲離不忍打斷,外頭煙花爆竹響徹牢籠。
雲涵怔愣望向從四面八方升起的煙火,他說:“小鬼們在慶祝。”
遲離雙手環胸靠在門邊注視這場煙花盛會,感歎道:“沒想到鬼界慶祝高興的事也會放煙花。”
雲涵道:“他們生前來自人間,許多習俗都被帶到了這鬼界。”
雲涵撫了撫手中的螺旋刀,偏頭正視他:“生魂入鬼界超過時日便會成為真正的鬼,你若是還想回人間,最遲明日。”
遲離輕笑了聲,道:“好啊,既然鬼王大人都已經承諾了會善待幽靈花,我明日起就動身回人界。”
雲涵問他:“你出了鬼界以後想做些什麼呢?”
遲離道:“我爹他在神州做風光神仙,我隻是想身為神官的孩子不應該拖了後腿,大概也是想救濟世人做英雄。”
雲涵又問道:“抛棄這個身份而言,你還會想救濟世人做英雄嗎?”
人們往往會被身上的責任束縛,若是抛開這些,大多都想傲遊天際。
遲離不假思索回道:“救濟世人若是有能力的話該幫一把還是會幫的吧,隻是就沒那麼想做英雄,可又看不得世人受貧苦而擾。”
遲離變了,四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他不再是當年神州上有着孩童心性隻知一味與别人較真的遲離,他成熟了許多。
雲涵看着他,竟一時發現遲離與自己一般高,他們可以平視,不用遲離刻意仰頭,也不用雲涵刻意垂眸俯身。
“我臉上有東西嗎?”遲離靠在門攔上抽出手胡亂摸着自己的臉,他疑惑鬼王為什麼一直看着他,難不成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還是臉上沾了灰?
“沒有。”雲涵目光往遲離身上移動:“你衣服破了好幾處。”
遲離這才想起自己渾身不得勁的感覺是從哪來了,渾身粘膩血汗混雜,幹涸後黏這皮膚上的每一寸,就連頭發也有些亂,此時此刻的自己應當是有些邋遢狼狽在身的。
遲離極力辯解:“其實不是我不愛幹淨,而是那日來鬼界時受鬼火鞭炙烤,才會這麼髒,鬼界的鬼都不怎麼用水,我找了好些地方也沒能沐浴。”
外頭煙花停了,雲涵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淡淡開口道:“鬼場西南門有溫泉。”
遲離往雲涵所說的方向看去,果真有道紅門,他剛說了句多謝,從外急色匆匆趕來的小鬼被攔在結界外。
“砰”的一聲那小鬼被撞在了結界上,額頭瞬間起了個大包,他也顧不上疼痛,連連口中喊着:“外頭有位神官找宗玄大人有要事商議。”
今時今日無誰不知曉天庭和鬼界已經是水火不容,怎會有神官不喊打喊殺來這鬼界求見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