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巷子裡的交談後,遲離死皮賴臉要跟着他,恨不得将這世間所有最好的都給他才算完美,嘴裡一遍遍念叨的是“雲涵,這塊糖是酸的,你嘗嘗。”亦或者“雲涵,前面的染坊新來了一批布料,我們一起去看看。”
從前歸尤巳、木擎也是這麼喚他,都從不覺得有什麼,可突然間被遲離叫了多次,瞬然生出了從未有過的不自在。
地火安插在三界全搜尋完成,次日,木擎便下暗令将焉時棄在鬼界的根據點進行埋伏一事讓小鬼轉告雲涵。
收到此消息的雲涵将遲離帶來的人間和神州的根據地彙聚成畫卷交給小鬼,他囑咐道:“讓木大人看着布網,寒間煉獄就不用再管。”
小鬼餘光打量正坐在食桌旁大名鼎鼎的孟章神君時,被其冷不丁一眼橫掃過來,吓得他連忙點頭:“知道,知道了,一定将話帶到。”
雲涵見他不走,似有話想說又不敢說,主動問道:“可還有事?”
小鬼咽了咽口水,忽略掉斜前方那已經沒耐心的神官,生怕他随時随地要摔筷子将自己頭擰斷。
小鬼壓住恐懼,一手攏在嘴邊靠近雲涵,彎下腰小聲問道:“需不需要告知木大人來救你?”
雲涵:“???”
在小鬼的眼裡,遲離就是那個仗着實力欺壓小公子的惡神。
“木雲淩,”遲離将桌上的肉沫蒸茄子和土豆泥換了個方向,他瞪向小鬼,語氣不鹹不淡道:“菜涼了。”
小鬼吓的縮了縮脖子,抓緊畫卷落荒而逃。
雲涵回到食桌邊,看着被遲離擺的很随意的幾道菜,他打發道:“我不吃。”
遲離眨了眨眼,道:“我第一次做,賣相還行,真的不吃一點嗎?”說着他起身将勉強看得下去的蔥花肉沫粥拿到雲涵面前。
雲涵注意到他食指包裹了一塊紗布,沉了沉眼簾,坐回凳子上,像是随口一問:“手怎麼了?”
提起這事,遲離故意遮擋道:“沒什麼,切肉用刀時不小心割到了。”
雲涵沒動筷子,遲離抿唇道:“我想已經好些時日沒見你吃東西了,就想着做些你不抗拒的食材,沒成想還是弄遭了。”
雲涵:“今早我吃的是什麼?”
遲離啞然失笑:“那不一樣,又不能将酸棗糕當做飯來吃。”
雲涵:“我雖沒了法力可始終是神。”
言下之意他不需要吃飯。
遲離撐着下巴顯得格外可憐,他道:“我以為你會喜歡的。我要是手再巧些能燒得了這世間最好的飯菜,說不準你就會吃了。”
雲涵:“…………”
直至見着雲涵喝完粥,遲離才停下了絮絮叨叨。
就當雲涵以為結束了起身準備離開時,遲離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盤……仙果。
雲涵眉間不自覺跳了跳,拒絕道:“你自己留着。”
遲離垂下眼道:“這是我讓阮遊甯給我送來的,都沒有親自去摘最新鮮的,太沒誠意了,難怪你不願意吃……”
雲涵打斷他:“遲離。”
遲離擡眸期待望着他。
“你好吵。”雲涵随手拿了一個最上面的仙果,大步跨出了這臨時建起的茅屋。
論誰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遲離的話會這麼多,阮遊甯也沒想到,他送完仙果就被遲離随手打發了,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氣,後又想起天帝的召令他便折了回去,哪料剛好見到了最後一幕。
遲離見雲涵快走遠了,東西都顧不上收拾忙不疊要跟上去,被阮遊甯突然出現攔住了去路。
“遲離,你居然被小神裔嫌棄了,當真是一大奇事。”
遲離睨看他一眼,看在大老遠送東西來的份上,遲離不與他計較,着重解釋道:“他不是嫌棄,隻是有些不适應。”
阮遊甯:“嗯?”
阮遊甯覺得遲離最近很奇怪,撂下神州的事跑來鬼界,結果還沒能将人綁回神州,太恥辱了。
要知道過往遲離點渡的神裔都不敢跟他對着幹,有一次其中一位神裔貪玩跑去了天河看彩虹橋,遲離打了招呼那神裔不聽,于是好話不說第二遍的遲離直接将其當着他爹的面綁回了孟章殿,關了禁閉三日才放了出來。
“這是新的軀殼。”遲離原本是想得空給溟尚清,就當他這次去人間埋地火搜尋的獎勵,可一直沒空,這次阮遊甯恰好來了,便不客氣将軀殼法寶轉交給他。
阮遊甯嘴角直抽抽,手裡被強行塞下的東西猶如煙火炮彈,他小心翼翼拎着,譏諷道:“難為你還記得溟尚清那副白骨架子了。”
遲離要走,阮遊甯拉住他,說了此次來這的目的:“天帝發布了召令,要神州百名神官喬裝打扮混入鬼界打探熔漿流過點的下落。”
遲離皺眉:“百名神官?”
阮遊甯道:“是啊,你也覺得蹊跷對不對,查找熔漿流過點還喬裝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我們神州與鬼界開戰的前戲。”
“還有,”阮遊甯說話有些小聲:“彌沙河那群花精并沒有按照規定時間返回。”
遲離眉擰的更深,從遠處看去他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殺神,阮遊甯往後退了退,其實這樣的小事根本用不着告訴遲離,可不管怎麼說彌沙河花精的事他們實打實一路幫忙調查,糾結半天還是将事情告訴了他。
“既然不聽勸告,那就毀靈根。”遲離涼聲說着:“那群花精不過是看玉花神膽子小好說話才敢這般放肆,她們笃定玉花神不敢毀這麼多靈根,鬧到天帝那去不好收場。”
天庭誰不知道玉茗自飛升一直勤勤懇懇,從不主動招惹誰,也不會對自己手底的花精苛刻,脾氣比當年的陵光神君都要好很多,這也成了這群聚火花精為所欲為的底氣。
這麼久過去了彌沙河上聚火靈根依舊存在,遲離就已經猜到了玉茗心軟不敢下手,他便做了這個開頭。
隔日天上地下傳開了,說是孟章神君仗着法力高強,罔顧天庭制度焚燒上百畝彌沙河界地的聚火靈根,此舉一出衆說紛然。
滞留在欽亦那上百花精感受到靈根消失的瞬間亂了。
沒了靈根她們也就隻有等死,再沒了任何作用。
欽亦不甘心竟就這麼被遲離毀于一旦,他朝擺弄刀劍的焉時棄道:“主上,讓我再去一趟彌沙河,這次我一定将事辦妥。”
“再去一趟彌沙河,你猜遲離會不會在那恭候你多時?”焉時棄連個眼神也沒分給他,愛不釋手這新鍛造出的神兵利刃。
欽亦喪了氣,這次是他太着急了,急于辦成事才會忽略了遲離這根刺,他原以為照玉花神的性子就算知道了聚火花精失蹤,頂天會隻身來鬼界探個究竟,沒想到她竟然敢去找孟章幫這個忙,更沒想到孟章會插手此事。
現在好了,鬼閘尚未開啟,聚火花精全損了。
焉時棄将稱手的兵器擦的十分亮堂,他微眯的金眸似笑明媚。
他慢吞吞說着:“玉花神習五行中的什麼?”
欽亦低頭細想,好像傳聞中并沒有細說這位神官修習的是什麼,也沒多少人去在意,自然而然就會以為她習得是五行木。
在焉時棄的提點下,欽亦恍然大悟:“屬下這就去查。”
若玉茗真的習木,憑她一介花妖出身,再修煉個幾千年也很難飛升,除非她深藏不露,亦或者她雖是花妖,習的卻是與自身相克的火行術,隻有這樣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得了某種照佛才受天降劫飛升。
*
雲涵聽到這件事還是三日後,遲離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絲毫不在意外面的神鬼是如何談論他的,每日變着花樣給他做不同的吃食。
在這臨時建起的茅屋,兩間房,原兩間都是睡覺的地,他和遲離一人一間,可遲離卻将他自己那間改成了夥房。
這日遲離還在夥房裡煮着面,他好像不怎麼下廚房,被煙子嗆了好幾次,他用袖臂捂住了嘴咳嗽了幾聲,好些後又繼續手上扇火的動作,見面條熟了才挑進碗裡。
這一過程恰好被雲涵收入眼底,他默不作聲退出夥房,在案桌旁看了會兒書,沒過一會兒遲離便端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
頭一次雲涵什麼也沒說,安靜吃着面,反倒是遲離有些不适應,他已經準備好無數腹稿,就等雲涵挑揀不動筷時說些好話,可現在看來用不着了。
雲涵感受到他的目光,隻擡眼望着遲離,不解道:“看什麼?”
遲離收回視線坐在一旁,他将碗裡的面拌勻,道:“今日我還什麼都沒說。”
雲涵拿筷子的手頓住,好一會兒才道:“彌沙河上的聚火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