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得正旺，火星如螢蟲升騰而起。

萬籁俱靜中，窸窸窣窣地響動越來越近，楚照槿很難不去在意。

一隻黑蛇爬進洞外，在石壁上蜿蜒，吐出血紅抖動的杏子。

楚照槿生來最怕此物，身上酸痛，她每動一下都艱難，隻能盡量把自己蜷縮起來，靠近篝火。

她放慢呼吸，頭皮麻了半邊。

山洞裡回響着腳步聲，楚照槿循聲看去，看到那被血色浸透的衣角。

顧衍捏住黑蛇的七寸，抓起它，指尖用力，黑蛇纏上顧衍的小臂，掙紮抖動了一陣，最終沒了生氣。

楚照槿松了口氣，視線警覺，依舊沒有離開那條黑蛇的屍身。

顧衍看到她的神情，把黑蛇的屍體扔去洞外，在河邊淨了手。

“我以為你走了。”

顧衍勾唇一笑。

她的聲音又軟又輕，不帶有任何的攻擊性，和昨日那個強迫他跳河，嚣張跋扈的公主，判若兩人。

“臣使不能把殿下一人丢在這裡。”顧衍把魚串好，架上篝火，“臣使是去找吃的去了。”

楚照槿點頭，輕輕“哦”了一聲。

顧衍回來了，她心裡更為愧疚。

顧衍遞給他一個水袋：“殿下喝些水吧，臣使隻有這一個水袋，望殿下莫要嫌棄。”

楚照槿接過，經過上輩子亡國後的十年苟活，她早明白，沒有什麼比活着更為重要，滿不在意那些虛禮。

“眼下入了夜，前路山火未滅，我們先在此将就一晚，明日再尋出路。”

“嗯。”

冰冷的水湧入喉嚨，濕潤了幹澀後，傳來一陣隐隐的刺痛。

楚照槿嗆了水，捂着喉嚨咳了兩聲，正要用衣袖去擦，手邊就出現了一方錦帕。

“新的，臣使隻帶在身上，沒有用過。”

楚照槿道謝接過，擦着唇角的水，視線不自禁落到顧衍身上。

火光照亮那面冷冰冰的金絲面具，描繪着男人冷峻分明的輪廓，那雙鳳眸，漆黑，沉靜，像是毫無漣漪的潭。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極為優雅。

仿佛他們現在所處的不是荒山野嶺，而是一間雅緻茶肆，顧衍手上烤的也不是兩條魚，而是在執筅做茶。

昨日，楚照槿見過他于宴席間遭受孤立，見過他面對欺辱不卑不亢，今日遇險，她看到了顧衍的另一面。

“顧使君是和旁的使君關系不好嗎？”楚照槿替自己的好奇心找補，“本宮見他們不同你說話，故此一問，顧使君若覺唐突，不必多言。”

“殿下既能看出來，臣使沒什麼好隐瞞的。”顧衍釋然一笑，“我是小恭靖侯的親信，此次攜領他們這些老臣出使，搶了他們的功勞。是我的錯，他們心生芥蒂是自然，我并不怨怒。”

楚照槿有些訝異。

聽聞大殿上求親的顧衍字字铿锵，蕭國大臣有反對之意，與之論辯氣勢逼人，未曾想私下裡是這樣的好脾氣。

“本宮還是第一次見到顧使君這般良善的人。”

楚照槿抱着腿，下巴擱在雙膝上，看着躍動的篝火，聲音悶悶的，“良善過了頭是懦弱可欺，逆來順受是不成的。”

“哦，是這樣嗎？”顧衍垂眸看着她的發頂，眸中閃過一絲别樣的情緒。

小公主涉世未深、識人不清。

良善過頭，懦弱可欺，逆來順受。

顧衍還是頭回聽見有人這樣形容他，也是第一次會有人憐惜他受到欺負。

楚照槿點了點頭：“昨日之事是本宮不對，今日顧使君救了我一命，若是日後使君相求，我定當鼎力相助。”

“那臣使想求殿下答應和親，同小恭靖侯成婚，結為兩國之好。”

鳳眸挑了挑，看着她。

楚照槿垂眸，避開顧衍的視線。

答案呼之欲出，為了蕭國，為了親族子民，她沒得選，一個“願”字看似輕巧，卻說不出口。

上一世，楚照槿飲下一杯鸩酒，死在長安的地牢裡，這些經曆與她而言是夢魇，那些人，她不想再遇見，那些事，她也不想再經曆。

她還在思考如何應答，緩解這尴尬的場面，烤好的魚肉遞到了眼前，飄來陣陣香氣。

顧衍柔聲道：“殿下的答案，臣使可以等，先吃點東西吧。”

腹中一陣“咕噜”聲，提醒着楚照槿，她難以忍受的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