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漪反問:“那侯夫人為何要幫本宮?聽說救落水之人極其危險,稍有不慎,救人不成,反會被拖入水中,不幸殒命,侯夫人大可不必冒此風險。”
楚照槿:“臣婦自小長在南溟邊,水性極佳,就算救人艱險,也不願隔岸觀火。”
姜容漪藏在衣袖間的手松開,擡頭,漫天浮雲遊動,于微風吹過的片刻,産生千變萬化的圖樣。
沒有人察覺她片刻的忐忑,此時,她看着天際的雲,内心平靜。
姜容漪知曉,她賭對了。
這時的姜容漪還無從設想,這位笑容明豔的小娘子,在不久以後,會成為她手裡最後的勝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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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良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從陰暗逼仄的通鋪房裡出來,今天以後,他不再是椒房殿裡的下等内侍。
所有目光都注視着這個單薄瘦小的身影,因為一對碧玺耳铛,皇後娘娘看中了這個小内侍,把他送到了禦前伺候。
禦前的内侍,伴君如伴虎,可因一句話引得聖上震怒而殒命,也可因此平步青雲。
比如大内總管魏懋。
馮良踩在雪地上,腳下咔吱咔吱作響,他站在自己的新寝房前,遲遲沒有進去。
從此以後,他不用再和許多人擠在一張冷硬的床上,他有了自己一個人的寝屋。
身後有人撲過來,馮良閉了眼睛,沒有避開。
曾經欺負他的人不會再對他拳腳相向,可這是皇宮,永遠有人在他之上,脫離了曾經的階級,他依然是新階級的底層。
五髒六腑都在承受着打擊,馮良蒙住頭,蜷縮在雪地裡。
“新來的,今日讓你看清,就算是到了禦前,也莫要得意嚣張了。”
時間無限拉長,馮良忍受着拳打腳踢的疼痛,他不能反抗,過了今日,乖順地挨過這場皮肉之苦,這個新的階級才會接納他。
身邊的人漸漸離去,馮良躺在雪地裡,嘴角淌着血,他看着頭頂白茫茫的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榮華?富貴?出人頭地?
要等到哪一日呢?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貓叫,馮良凝滞的目光動了動。
它不是已經死了嗎,半個時辰前,他親眼看着它被人抓住。
馮良自進宮起,就一直在喂這隻貓,看着它從老鼠般瘦小的一團,長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大貓,長毛大尾,膽小的貴人們看到它,總會吓得失了魂。
它沖撞了觀雲苑身懷皇嗣的娘娘,就要被殺了。
楚照槿抱着那隻貓,順着它的毛走過來:“公公,聽說它是你的貓。”
馮良怔了怔,看到她的衣着,知曉是位貴人。
他從雪地上爬起來,道:“奴婢喂過兩回,這畜生不親人,養不熟的。”
若他答了這是自己的貓,等待他的隻有死路。
“哦,是嗎,難為我費心費力救它一場,到頭來連主子都不要它。”楚照槿放下那隻貓。
貓兒腳步輕巧,很快跑到馮良身邊,蹭了蹭他的腿。
“呦,這還同公公不熟呢。”
馮良見楚照槿并無惡意,扯着嘴角一笑:“奴婢騙了貴人。”
在掖庭,楚照槿正要和姜容漪作别,她正巧看見了宮人殺貓的一幕。
楚照槿請求姜容漪,從宮人手裡救下了那隻貓。
這隻貓的主人她認得。
楚照槿差點忘記了,宮裡還有一個可用人,不論這一世恭靖侯府的結局是勝是敗,此人或許都能幫她。
這個人,就是馮良。
現在的他隻是憑着一對碧玺讨好了韋燕真,初到禦前的小内侍,距離那個站在魏懋身邊,受到很多人敬重的秉筆太監還差七年。
七年太久,楚照槿等不及。
腦海裡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若是溫婕妤的死能提前,馮良青雲之路的開端是否也能提前?
他當時是如何獲得魏懋青眼,成為魏懋唯一的幹兒子的?
雪地裡,馮良抱起那隻貓,絲毫沒有窺見冥冥之中的玄機。
楚照槿道:“雪天路滑,公公尚年輕,就在雪地裡摔成了這樣,萬望小心。我此前有幸見過魏公公一面,見他腳步蹒跚,雪天怕是難行,關切之意怕公公代為傳達。”
馮良愣了半晌,聽出了楚照槿的提點:“奴婢馮良,天生蠢笨,多謝貴人。”
未來的秉筆太監,讨得何骢信賴,卻絲毫不招緻魏懋忌憚,于方寸之地中周旋,怎會天生蠢笨?
楚照槿:“公公不必妄自菲薄,隻求公公日後飛黃騰達,能想起今日,我楚照槿救下的這隻貓。”
曾經一個積雪的天氣裡,馮良脫下了自己的衣衫,鋪在濕滑的地上,攙扶着魏懋走過去。
她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在替七年後的馮良傳話。
“奴婢定當謹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