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想近一些,再近一些,能讓山崖下的趙叙文聽到,尋到最後的生路。
莊衍懷負手靠在樹幹上,眯眼看着楚照槿,悠然自得,俊美無俦的臉上灑着一片綠蔭,陽光透過縫隙,橢圓的光斑剛好落在了手中的香囊上。
“别喊了,有本侯在,他今日必死無疑。”
他眉眼含笑,指尖輕輕摩挲着走線粗糙的繡花。
“看樣子是廢了條腿呢。”
右腿傳來一陣隐痛,楚照槿看着趙叙文的那條腿,手心緊攥,指甲陷進掌心,快要掐出了血。
那曾是一條陪她踢過蹴鞠,陪她走過花園裡鋪滿石子小路的腿。
山下,趙叙文把那條捅穿的腿自斷木間拔出來,顧不得血湧如注,拖着那條斷腿逃命,而箭雨還在下。
楚照槿眯了眯眼睛,看見趙叙文的身形停滞了一下,随即向前撲倒。
他的另一條腿,也被莊衍懷廢了。
轉身,她看見了莊衍懷手裡的香囊。
“你怎麼會有這個!”
楚照槿深深皺眉,不可置信,想從莊衍懷手裡奪走。
指尖觸及香囊囊腹,她心知其中的紅豆已經不知所蹤了,指腹間隻剩兩層薄薄的布料。
莊衍懷笑着扯了扯,同楚照槿周旋幾番,才撒手,任由楚照槿搶過去。
“有人不要,我便撿來了。”
楚照槿想到什麼,腦子裡傳來一陣轟鳴,她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手間快要把香囊揉皺。
“那聘禮也是你燒的,對嗎?”
“是,本想連帶他一同燒死的,可惜了,他命大。”
莊衍懷毫不在意地點頭,牽起楚照槿的手,取出了那枚揉在手心的香囊:“别弄壞了。”
楚照槿深吸一口涼氣,沉聲問:“莊與行,怎樣你才能放過趙叙文。”
殺死趙叙文這件事,莊衍懷竟從來不屑于親自動手,趙叙文的命在他眼裡還算命嗎?
莊衍懷這是要讓她親眼目睹表兄的死亡。
莊衍懷把香囊上的褶皺撫平,動作小心細緻,垂眸做沉思狀。
溫風吹起他額間的發,眉頭微微擰着,壓低了那雙鳳眸,同那些學堂裡,苦惱先生出題太難的讀書郎君一般無二。
“也不是全無辦法。”
莊衍懷把香囊收進懷裡,摟過楚照槿,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另一隻手兩指合攏再翻轉,一枚紅豆大的紅色藥丸憑空出現,夾在了指尖。
“想要救趙叙文,你就吃了它。”
楚照槿凝視着那枚藥丸,忽地笑出了聲,聲音沙啞蒼白,眸中最後一絲光亮悄悄湮滅了。
她以為不論如何,莊衍懷不會傷她的,到頭來,一切是她自作多情。
“是毒藥?”
楚照槿前所未有的平靜。
莊衍懷漆黑的眼眸沒有一瞬離開她,許久之後,他搖頭道:“是補藥。”
楚照槿聽完他的話,低頭笑出了聲。
難為莊衍懷面不改色地哄騙她,莊衍懷最善用毒,她早見識過的。
胸膛笑音帶起的微弱起伏平複後,她仰頭輕道:“好啊,我吃了,你就要放過趙叙文,不可食言,否則,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我不對你食言。”
莊衍懷捏着那枚藥丸,放進她口中,指腹撫着她紅潤的、閃着盈盈水光的唇,不住流連,很久才願離去。
“收箭。”楚照槿眼中閃着晶瑩的淚,舌間苦澀彌漫。
“寰奴。”莊衍懷喚道。
林中驚起飛鳥,新葉奏響急促的樂聲,白色的影從盎然的綠意間躍起,融進那片湛藍的天。
還未看清白鹘的高飛的矯健肢體,它展開雙翼,似長虹貫日,俯沖急下,轉眼間,已至山崖之下,悠然停在了一棵古木的虬枝上。
箭雨收到信号,倏地停了。
趙叙文喘着粗氣,四周歸于靜谧,他緩緩睜了眼睛,看見了那隻白鹘。
寰奴豆大的眸子轉了轉,閉了眼睛假寐,口間還叼着那根鐵箭。
額間擦破了皮,豆大的血珠滲出,順着他的鼻梁流下,若非這隻白鹘,鐵箭就要射進他的眉心。
寰奴松口,鐵箭落到了趙叙文身側,見趙叙文心有餘悸,吓了個激靈,鹘鷹的叫聲尖銳嘹亮,像是在傳遞什麼信号。
白鹘再次展翅,飛向長空。
趙叙文的視線追随着那抹天際的白影,來到了不遠處的山崖上,恍惚中,他迎上了莊衍懷的視線。
鳳眸中滿是冷冽,暗含嘲意。
趙叙文有些熟悉,癱軟在地上的腿猛然發顫,他想說出什麼,後頸卻迎來猛然一擊,沒能讓他有這個機會。
山崖上,風聲大作,衣袍吹起,月白的紗覆在玄色的錦袍上。
“别擔心,他會安然無恙被人護送回蕭國的。”
莊衍懷懷裡,抱着昏迷的楚照槿,他知曉她聽不到,還是自顧自言說。
積壓數日的陰霾煙消雲散,他心情愉悅,才發覺春光原來如此明媚。
莊衍懷輕撫着小娘子的臉頰,珍視至極:“起風了,我們回家吧。”